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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谷山笔麈》第2部分明 · 于慎行

吴王夫差沟通江、淮以窥中国。后人以淮水低、沟水高,故立堰以防之,舟行度堰入淮,谓之北神堰,在楚州城北五里,即今土坝之所始也。周世宗南征,以舟师自淮入江,阻于此堰,乃凿楚州西北老冓?鸟河水以通其道,而淮水之舟皆达于江矣。江、淮之通,古盖有之。沟水不知所在,当是高宝湖耳。

周显德间,渡汴口之渠,导河水达于淮水,以通江、淮之漕,又自大梁城东导汴水入于蔡水,以通陈、隶之漕,又于都城之东浚汴水为五丈渠,东过曹、济、梁山泺以通齐、鲁之漕,此皆宋之漕运所由始也。

灵州有填汉、尚书、御史三渠,皆屯田灌溉之资也,大历中,吐蕃攻灵州,夺三渠水口以敝屯田,则灵、夏之资于灌溉久矣。今宁夏富饶甲于西边,水泉之利,号为「小江南」,三渠之遗利尚有存者。以御史、尚书名渠,必以作者之人为名,可与光禄塞、夫人城对尔。

隋炀帝开通济渠, 【「通济渠」,「通」原作「道」。兹据隋书炀帝纪改。】 自东都西苑引谷、洛之水达于河,又自板渚引河水达于汴,又自大梁东引汴水入泗,达于淮,又自山阳至扬子达于江,于是,江、淮、河、汴之水相属而为一矣。炀帝又开永济渠,因沁水南连于河,北通涿郡,又穿江南河,自京国至杭州八百里。盖今所用者,皆其旧迹也。夫会通河自济、汶以下江、河、淮、泗通流为一,则通济之遗也;滹沱、御漳则永济之遗也;自京口闸通于浙河,则江南之遗也。炀帝此举,为其国促数年之祚,而为后世开万世之利,可谓不仁而有功者矣。秦皇亦然,今东起辽阳,北至上郡,延袤万里,有边城之利,皆非长城之墟耶?嗟夫!此未易与一二浅见者谈也。

魏州御河即隋炀帝所开永济渠也,今在大名界中,东合汶、济之水,会为运河,犹称御河。

石晋开运元年,滑州河决,侵汴、曹、濮、单、郓五州之境,环梁山合于汶水,此全河南徙之始也。梁山在今寿张、东平之间,汶水自东北来,与济水会于梁山之北,而决河之水,弥浸溃溢,环梁山而会于汶,则宋之所谓梁山泺也。

闽王审知奉事朱梁,岁自海道登、莱入贡,没溺者十有四五,当时吴越、淮南据有江左,故不敢取道两浙。及考其海道,则自福州开洋,过温、台、明州,北渡大洋,抵登、莱上岸,其险远亦至矣。方今河运之议, 【「河」,疑当作「海」。】 但从南浙下港,北至直沽,仅得大半,已不能行,况由闽、越而发耶?其后,钱镠入贡,亦由海道抵登、莱出洋,即今所议海运道也。

熙宁十年,河决澶州,北道继绝,河流南徙,东汇于梁山张泽泺,分为二派,一合南清河入于淮,一合北清河入于海,南清入淮,即今沂、泗南流由徐、邳入淮之道,宋、元以来,未之有改也,北道自张秋决塞,河不复来,而入淮一水,遂受河之委,倏南倏北,去海数百里间,而竭国家之力不能制而一之也。

吴居厚,宋之桑、孔也,当熙宁、元丰间,为东京转运,开莱芜、利国二监,以铁冶之法,残虐万状,民不聊生,至相聚遮击,欲投之冶炉,居厚遁而得免。利国监者,即今之利国驿,在徐、滕之间,有运铁旧河,引沂、泇二水通于汶、泗,遗迹尚存,近日欲开泇河,即其地也。

至正六年,盗扼李开务闸河,劫掠商舡,即今东昌南李开务也。

元时,海运岁米百万,会通河成,岁运米五百万,浮于近代矣。

贾鲁河自黄陵南达白茅,放于黄堌等口,即今贾鲁河故道也。白茅在曹县,黄堌在单县。万历丙申,黄堌河决,由贾鲁河故道出符离集等处,盖即元人所挑也。

唐自建中、贞元以来,每岁江、湖、淮、浙运米百一十万斛,至河阴留四十万斛贮河阴仓,至陕州留三十万斛贮太原仓,余四十万贮东渭桥, 【「四十万」,天启本作「四十万斛」。】 其法与今相似,但以四十万斛供长安之用,其何能给?当时关中租米犹足供亿,非如今日畿辅空虚尽仰江南也。

三国时,辽西乌桓以袁尚兄弟入塞,曹操将讨之,乃凿二渠以通运,一自滹沱入派水,谓之平虏渠,一自泃口入潞河,谓之泉州渠,以通海运。说文:派水出雁门葰人戍夫山,东北入海。 【以上不见于说文。】 水经:泃水出无终西山,西北流至平谷,又南流入于潞河,又东合泉州渠口,曹操所筑也,渠东至乐安亭南与泸水合入海。按:二水当时通漕以制辽左,所谓平虏渠者,在今都城之南,疑即滹沱入运处也,惟泉州渠乃在京北而东入辽海,不知定在何处,若因其遗迹通之以馈平卢、辽西,亦一便也。泉州故城在幽州雍奴。

青州界中有穆陵关,在齐南百余里, 【「齐南」,天启本作「济南」。】 湖广麻城亦有穆陵山,其下有关,不知太公赐履定在何地。以青州为是,则琅琊东海尚在其南,不应如是之近;以麻城为是,则在大河之南,直临楚之境,非西至河矣,不应如是之远。

汉、唐以长安为西京,洛阳为东京;五代及宋以洛阳为西京,汴梁为东京。

五代以大名为邺都,李氏得之,改其府曰兴唐,石氏得之,改其府曰广晋,而其军曰天雄,总之故魏州也。

通鉴:裴度讨李师道,请令田弘正自杨刘渡河,直指郓州,至阳谷置营。弘正奉命,自杨刘渡河,距郓四十里筑垒。师道遣刘悟屯于阳谷,夜半还兵,天未明抵城下。九域志「阳谷在州西一百三十里」者,非也。去州百三十里者,乃今阳谷县,在西北,杨刘在州正北,不应杨刘渡河迂至西又转而东,且悟以三鼓还师,安得未明即驰百三十里?此阳谷乃今阳谷店,在州北四十里,即度所令置营地也。又,弘正奏败师道兵于东阿。注云:东阿,汉古县,唐属郓州。九域志:「在州西北六十里。」与今旧县相合。而旧志载:「宋时始由阿城迁于南谷。」审如所纪,则唐时邑城方在故阿,去州百里而遥矣,然则南谷有城,不至宋始迁,可征也。

梁、晋河上之师,德胜、杨刘各有南北二城,跨河而守,皆河津要地也。晋人初据德胜,为梁人所败,东守杨刘,王彦章、段凝以十万之师百道进攻,迄不能拔,而大河之险,已入于晋矣。德胜在濮州境内。晋史云:德胜口,澶州地也。澶州旧治顿丘,天福中徙州跨德胜津,已而又作浮梁于上,是为澶州河桥矣。杨刘在东阿北境可六十里,黄河旧堤隐隐可见,墟里人众,久成聚落,而二城之迹则不可考矣。夫合二国之众,集百万之师,一旦化为榛莽平芜,苍茫无迹,盛衰兴亡皆如幻化,亦足慨矣。

赵德钧为幽州节度,于幽州之南六十里城阎沟而戍之,契丹无所伏兵,粮道得通。又于幽州之东五十里城潞县而戍之,近州之民,始得稼穑。二城乃幽州之门户也。阎沟即今良乡,为陆路之喉,潞县即今通州,为水路之口,古今地险,亦略相蒙如此。

五代史:榆关在平州之东,东临海,北有兔耳、覆舟山,皆斗绝,并海东北有路,狭仅通车,其旁仅可耕植,唐时置硖石、白狼诸城以控之,即今山海关也。

唐开元、天宝间,中国强盛,自长安西门,西尽唐境,万二千里,闾阎相望,桑麻蔽野,天下言富庶者,无如陇右。所谓万二千里,盖包西域属国而言,陇右则今之临、巩二府也。萧条千里,旷无人烟,视古之富庶,殆如异域,何地利相悬之甚也?

光武战王郎子于巨野,景丹以上谷、渔阳突骑大败郎兵,光武曰:「吾闻突骑天下精兵,今见其战,乐可言耶?」遂以二郡突骑击灭王郎,立成大业。古人动称幽、并恶少,其精如此。渔阳即今京师,上谷即今宣府。宣府之兵,正不知何状,即如禁旅十万,皆渔阳突骑之余,何乃柔脆绵弱不任刀铠?渔阳甲不可用,至调南兵代守,岂越之君子反出突骑上耶?

唐都长安,每有盗寇,辄为出奔之举,恃有蜀也,所以再奔再北而未至亡国,亦幸有蜀也。长安之地,天府四塞,辟如堂之有室,蜀以膏沃之土处其阃阈,辟如室之有奥,风雨晦明有所依而蔽焉。盖自秦、汉以来,巴、蜀为外府,而唐卒赖以不亡,斯其效矣。今日燕京之形,辟如负扆端拱坐于堂皇之上,南面而临天下,形胜则甚伟矣,然而形有所不足者,有堂而无室,况奥窔之间耶?

金虏节要曰:「燕山之地,易州西北乃金坡关,昌平县之西乃居庸关,顺州之北乃古北口,景州之东北乃松亭关,平州之东乃榆关,榆关之东即金人来路也。」此数关,皆天造地设,以为华夷之限,今皆在京师之背,若负扆然,可谓天险矣。金坡关即紫荆关,榆关即山海关, 【「山海关」,原作「山海」,兹据天启本改。】 松亭不知所在。

山川丘陵,地之险也,城郭沟池,人之险也。夫险者何不可阶而升?即其险也,人险有功,地险有形,天险自然而已,在德不在险,德者,天险也。

赋币

租、庸、调之法,三代之遗也。孟子所谓:「粟米之征」,即有田之租;「力役之征」,即有丁之庸;「布帛之征」,即有家之调。合而为一,则用其三矣。

汉、唐后法,民有口赋,计口输钱,即今之丁银,至于租税之类,皆以谷帛紬绢等物输之于官,不尽取钱也。今别税银、差役,皆纳银钱于官,不准本色,民间以谷绵布绢贱卖取银,其费倍称。如有司肯从民便,除起运钱粮折色上纳,其余存留钱粮及银差工食,许以谷布等物随有上纳,纳时必贱,少过数月,其价已长。民间无贱卖之累,官方有羡余之积,亦赋役中之平淮也。惜其以避忌之心,踵因循之政,无能开其端者耳。

杨炎两税之法,即今之条编也。唐初租庸调之法,至天宝末年,版籍浸坏,多非其实,兵兴以后,所在迫趣,所办无常准,故不得不变为两税也。两税者,先计州县应用及上供之数,以制其入,约百姓丁产以定等级,夏输无过六月,秋输无过十一月,其租、庸、调及新增科目一切罢之,盖合丁田而一之也。陆贽极论其弊。

陆贽论两税之弊曰:两税之立,惟以资产为宗,不以丁身为本,曾不寤资产之中,有藏于襟怀囊箧,物虽贵而人莫能窥;有积于场圃囷仓,直虽轻而?以为富;有流动蕃息之货虽高,而终岁无利,如此之比,其流实繁。一概什计算缗,宜其失平长伪。由是,物轻资而乐转徙者, 【「物轻资」,「物」,疑当作「务」。】 恒脱于徭税,敦本业而树居产者,每困于征求,此乃诱之为奸,驱之避役,力用不得不弛,财用不得不阙。此数语者,可谓尽两税之委曲矣。两税之法,即今之条鞭,条鞭以地产为率而不计其赀,故农困而商宽,与陆公所陈,大略相似。

南唐,按民田以肥瘠,定税、调兵、兴役及他赋敛,皆以税钱为准,民间便之,此江南条鞭之法所由始也。

唐史:粟二百四万斛,斗米百五十钱,计二百四万斛,为钱三百六万缗。以此数榷之,斛是五斗,缗是千钱也。其时斗米值百五十钱,斗粟八十,以为至贱,其钱亦轻矣。缯即今之缯也,以线结缯而染,既染,则解其结,凡结处皆为元色,余则入染色,谓之彩缬。今民间亦多为之。

元时,以京师米贵,岁发米数十万石,减价粜之,自世祖以后,岁一举行,甚良法也。今都城米价不时腾涌,太仓所积,颇多红腐,若岁出四五十万以济饥民,与改折之额亦自相当,宜若可为也。

蒙古、西域皆以丁为户,元人欲以是施之中国,耶律楚材以为不可,曰:「自古有中原者,未尝以丁为户,若果行之,可输十年之赋,随即逃散矣。」盖有户有口,三代以来至于今日,未有之改也,以丁为户,惟蒙古、西域之俗为然,而近日条鞭之法,不分户,则止以见丁制役,是亦以丁为户之法矣。然行之甚便,而上下相安,何也?古今之宜亦有不同,而时变所趣,岂可以旧识胶固耶?

元平江南,政令疏阔,赋税宽简,其民止输地税,他无征发,以故富家大族役使小民,动至千百,至今佃户、苍头有至千百者,其来非一朝夕也。江北士族位至卿相,臧获厮养不盈数人,产至千金以上,百里比肩,地瘠利鲜,民惰差烦,致此非一道也。

长庆二年,度支张平叔画粜盐之策,清检责所在实户据口团保,给一年盐,使其四季输价,为韩愈所驳而止,即今户口食盐法也。今虽不觉其扰,直为文具,无益于国计,而相沿日久,不究其根底,亦付之文具而已。

韦处厚议盐法云:「强人之所不能,事必不立;禁人之所必犯,法必不行。」此至论也,宁独盐法然,百事可推矣。

汉币用黄金,杂以泉货。唐纯用钱,开元、天宝间,天下钱铸九十九炉,岁入百万,至元和、长庆间,铸才十余炉,入方十五万,盈亏之较可疏矣。其时两河、太原杂用铅铁,岭南杂用金银、丹砂、象齿,他皆用钱,白金犹未多用也。宋始用白金及钱,间以交子。胜国宝钞盛行,与银钱并用矣。本朝惟白金与钱,黄金不用为币,而云南用海巴,即古之贝也。

梁武时,以民间私钱不能禁,乃尽罢铜钱,更铸铁钱,今世无铁钱,间有土中掘出一二,皆梁钱也。 【「周利贞」,「贞」,原讹作「国」,据旧唐书卷一百八十六新唐书卷二百九周利贞传改。】

唐钱有开元钱,即五铢也。肃宗时有干元大钱,一当十,又有重轮钱,一当五十,与开元同行,谓之三品。是时天下铸钱之炉九十有九,而绛州有三十炉,干元重轮皆绛州所铸。

元时钞法有三:初造中统交钞;历岁既久,复造元宝钞;又三十余年,改造至大银钞。钱法有二:曰至大通宝,一文准银一厘;曰至元大宝,一文准银一分。

楮币之制起于汉之皮币而无所交质,成于宋之交子而不及四方。金人以铜少,造钞一贯、二贯、三贯、四贯、五贯、十贯五等,谓之大钞,一伯、二伯、三伯、五伯、七伯五等,谓之小钞,颁之四方,与钱并用,而钞法始通行矣。

南宋事金,岁贡银二十五万两,绢二十五万疋,生辰正旦,每贺金茶器千两,银酒器万两,锦绮千疋。金人来贺正旦,金酒器六事,色绫罗纱三百段,马六匹而已。

今九边坐派钱粮,旧有定数,大约宣府八十三万余两,大同七十七万余两,辽东三十八万余两,延绥二十八万余两,宁夏二十二万余两,甘肃三十八万余两,六边共计三百七万有奇。俱山、陕、河南、山东、北直并本镇屯田粮草解纳。已而岁用不敷,每年议发年例并开派两淮、山东、两浙、长芦引盐,宣府一十九万余两, 【「宣府」,「府」,天启本作「大」。「一十九万」,「一」天启本作「三」。】 辽东二十万两,延绥九万两, 【「延绥」、「九万两」,「九」,天启本作「十六」。天启本作「甘延」。】 宁夏十六万余两,六边共计九十一万。此其大略也。

谷山笔麈卷之十三 仪音

汉世庙讳皆以近似之字易之,如讳「邦」之字则曰「国」,讳「恒」之字则曰「常」,即如讳「世」之字曰「代」,讳「民」之字曰「人」也。村学究不知,以为名邦字国,名恒字常,是以讳为表德矣。文义不通,多误小学如此。

尝见褚河南贞观中一帖,内有「世」「民」二字,皆不减画,心窃疑之,及考唐史,太宗在日,二名不连者毋避。及高宗即位,乃讳二字。盖礼:「卒哭乃讳,所以敬鬼神之名。」生者则不相避也。以此推之,贞观中,「世」「民」二字,临文止是不连,未尝更易,永徽以后,乃以「人」讳「民」,以「代」讳「世」耳。

六朝最重私讳,即人主于其大臣,亦讳其先世。南宋武帝尝使江智渊以王彧父讳戏之,智渊正色不肯,上怒曰:「江僧安痴人,痴人自相惜」。智渊伏席流涕,竟不肯戏。私讳之重如此。然亦过矣。礼有「父前子名,君前臣名。」以人主名其先臣,未为大失,何至伏地流涕?盖武帝以此相嘲,非待臣之礼,宜其辱也。汉文短丧,权制三十六日,至唐犹遵之,惟玄宗、肃宗之丧始服二十七日,代宗遗诏天下,吏人三日释服。宰相常衮以为:古者卿大夫从君而服,皇帝二十七日而除,在朝群臣亦当如之。中书舍人崔佑甫以为:朝臣、庶人不当分别,凡百执事,孰非吏人?皆应释服。相与力争,竟从众议。二人故有隙,以是相左,然众议是也。二十七日,视汉文之制也,已自减少,岂可更从三日?且公卿大臣以吏人自处,亦不明大义矣。众之排佑甫非也,其论丧礼是也。

唐之庙制,以太祖比后稷,高祖比文王,太宗比武王,皆以为世室不迁,其下三昭、三穆,满则迁于夹室,盖三昭、三穆在世室之外,故为九庙,盖九世也。今以九帝备庙数而不及七世,则不合于礼矣。

唐时明堂制度,其宇上圜覆以清阳玉叶。清阳,色也,玉叶亦瓦之类。今大享殿及圜丘阑干皆用回青瓦,亦清阳玉叶之类。

夏、周九鼎之制,不可详考,武后更造明堂,铸铜为九鼎:豫州鼎曰神都,高一丈八尺,受千八百石;冀州鼎曰武兴;雍州鼎曰长安;兖州鼎曰日观;青州鼎曰少阳;徐州鼎曰车源;扬州鼎曰江都;荆州鼎曰江陵;梁州鼎曰成都。各高一丈四尺,受千二百石。各铸山川物产于其上。又铸铜为十二神。十二神者,十二支所属也,皆高一丈,各置一方,即秦皇铸金人十二之遗意也。

唐高宗作蓬莱宫,正殿为含元殿,含元之后为宣政殿,宣政之北曰紫宸殿,则内朝听政之所也。大会则于含元。

金銮殿在龙首山之坡陇,殿旁有坡,谓之金銮坡,其上东有学士院,今称翰林院为銮坡,本此。

唐制,正衙早朝,金吾将军奏:左右厢内外平安。国初朝贺大礼,有指挥使起居,亦此意。

唐制,每御延英,令诸司长官二人奏本司事,谓之待制,又令常参官日引见二人,访以政,谓之廷对,亦曰次对。盖宰相对延英既退,则待制、次对官皆得引对也。宋时谓之转对。

唐时,中官柄事者四人,最贵左右中尉,次则上下枢密院使,谓之四贵,又有南北宣徽两院,亦要职也。朱温既诛宦官,尽罢内司,乃以其党蒋玄晖为宣徽南院兼枢密院使,王殷为宣徽北院兼皇城使,始用外官矣。

宫人参随视朝起于晋代,六朝相因,至唐不改。六典曰:「宫嫔掌朝会赞相之事,引客立于殿廷。」唐诗所称,如「户外昭容紫袖垂,双瞻御座引朝仪」是也。崔胤尽诛宦官,止令内夫人至中学士院传宣圣谕,及朱温将谋禅代,始罢宫人传宣及隋之仪,自此至宋、元末,不闻御朝对百官以宫女侍矣。

唐时郊庙,祠官谓之斋郎,及武、韦奠献 【「奠献」,「奠」,天启本作「典」。】 ,以宰相女助执笾豆,谓之斋娘。

唐时音乐盛于天宝,有太常雅乐二部,堂下立奏,谓之立部,堂上坐奏,谓之坐部;有鼓吹署令,所掌铙歌鼓吹曲,有龟兹、踪勒、高昌、天竺诸部,谓之胡乐;有教坊梨园法曲;有散乐杂戏;又有山车、陆船、舞马、犀象及宫人所奏霓裳羽衣之曲。每大酺赐宴,以次陈奏,即汉武角抵、鱼龙之戏也。高宗因立太子,御宴百官,命散乐自宣政门入,太常博士袁利贞请罢散乐,甚为知体。乃今大殿宴会以百戏承应,乃胡元旧习,与箫韶之响相去远矣。

冠服

六朝士庶乌帽,惟人主宴居着白纱帽。南宋废帝既弒,诸王就秘书省见湘东王,于时事起仓猝,王失履,跣至西堂,犹着乌帽。建安王休仁呼主衣,以白帽带之, 【「带之」,「带」,疑当作「戴」。】 即黄袍加身之意也。王敬则弒苍梧王,手取白纱帽加萧道成首。 【「萧道成」,原作「道成」。兹据天启本补。】 当时白纱名高顶帽,皇太子在上前则乌纱,在东宫则白纱,盖惟天子得冠之耳。

隋文帝即位,改服纱帽黄袍。解曰:纱帽,乌纱帽也,江南人主多服白纱帽,文帝乃用乌耳。古人庶人服黄,至是人主及百官服之,至唐时惟人主黄袍,百官亦不敢服矣。

魏、晋以来,王公卿士以幅巾为雅,用全幅皂向后幞发,谓之头巾,俗因谓之幞头,至宇文氏乃裁幅巾为四角。北朝服制多仍胡服,至后周用古周礼,始与群臣服汉、魏衣冠,而幞头之制昉矣。

幞头乃后周武帝所裁,裁幅巾出四脚,唐人以其脚向上,宋人始为放脚,今之幞头盖放脚而稍屈其端使之向上,兼唐、宋之制者矣。

隋炀帝定舆服制度:五品以上,文官乘车,武官马加珂。可见文官乘车有所自也。珂者,螺属,生海中,其骨洁白,以饰马勒,世所谓鸣珂者,此也,三都赋「流离珂戍」即此。

隋时,百官从戎者皆戎服,五品以上通着紫袍,六品以下兼用绯绿,胥史以青,庶人以白,屠、商以皂,士卒以黄。自是文武常服遂以为品,至唐而稍润色之,以为采章矣。

唐高宗上元元年始定章服: 【「唐高宗」,原作「高宗」,兹据天启本补。】 三品以上服紫,金玉带;四品服深绯,金带;五品服浅绯,金带;六品服深绿,七品服浅绿,并银带;八品深青,九品浅青,并?石带;庶人服黄,铜钱带;其工商杂户不听服黄。武后在位,改八品九品皆服碧。此一代之制也。贞观以前尚沿隋制,稍有不同。今画十八学士服色,当以贞观中制度考之,即得其真矣。?不似铜,不知何物。 【「?不似铜」一段与「世图十八学士」一段,天启本对置。「一云石也,当俟详考。」原缺,据天启本补入。】 一云石也,当俟详考。世图十八学士,武德中所服尚沿隋制。

称谓

西汉臣子称朝廷为县官,东汉称天子为国家,北朝称家家,唐称圣人,亦称大家、天家,宋称官家,胜国即称皇上,皆臣子私称,非对御之言也。西汉私语亦称陛下,辽、金称郎主。

西汉称诸王皆称大王,至曹操立为魏王,臣下进对始有殿下之称,自是相沿,遂为定制。

北齐高俨诛和士开,齐主使人召之,俨曰:「士开昔来实合万死,谋废至尊,剃家家发为尼,臣为是矫诏诛之,尊兄若赦臣,愿遣姊姊来迎,臣即入见。」姊姊谓陆令萱也,其时宫中呼嫡母为家家,乳母为姊姊,呼妇为妹妹。

侯景陷台城,湘东王绎方镇江陵,将举兵讨景,武陵王纪在蜀,谓僚佐曰:「七官文士,岂能匡济?」及纪攻江陵,为樊猛所败,以金囊掷猛曰:「愿卿送我一见七官。」兄弟行辈称某官,始见于此。然六朝臣下称君上,妻妾称主君,亦多曰官。

自晋以来,嫂谓叔为小郎,至唐犹然。宣宗责万寿公主曰:「岂有小郎病不往省视,乃观戏乎?」

唐时称节度、观察为使家,诸州为州家,北司诸军为军家,今称军士为军家,本此。

唐末宫中称天子为宅家,如十六宅诸王为刘季述所围,升屋呼曰:「宅家救儿!」季述废立,何后趋至,拜请曰:「军容勿惊宅家。」亦称大家,如昭宗延朱温入见何后,后泣曰:「自今大家夫妇委身全忠矣。」朱友珪妇张氏告其夫曰:「大家已以传国宝付王氏,怀往东都矣。」亦称官家,如全忠谓寇彦卿曰:「汝速至陕,即日促官家发来。」官家之称始此。唐初称天家。

唐人重行辈,称其所尊皆曰几郎,如某人称张宗昌为六郎,马遂遣使请和,称朱滔为六郎,朱滔遣使说田悦,称为八郎,上至宫禁中称玄宗亦曰三郎,门生舍人称其主人之子亦曰郎君,妻家称女婿以姓,曰某郎。

唐时称父执及朋友之父为丈人,因称其母为丈母,今以岳父母为丈人丈母本此。妻父曰婚,婿父曰姻,二父相呼谓之亲家,自五代亦然。

五代称州将为使长,如李存矩为新州防御,骄惰不治,士卒曰「使长不矜恤」是也。近代公侯郎君有称使长者,妃主内家有称使长者,取义不同,其名一也。

西北诸虏称中国为汉人,东南海夷称中国为唐人,各以其所服相承称之,不思其易世也,汉初,朔方匈奴亦称中国为秦人。

金之官长皆称勃极烈,元之官长皆称达鲁花赤,岳牧郡县亦然。

元时,丞相谓之大必阇赤,「必阇赤」字音,疑即今「笔写记」,盖主文字之称,故以为丞相之称。

自嘉、隆以来,士风文字雅好古风,官名称谓亦多从古,如称六卿为大司徒、大司马之类,此皆周官旧名,职任相合,称之是也。惟至台长无以称之,乃曰大中丞,则误甚矣。今之左右都御史,乃汉之御史大夫,左右副佥都御史,乃汉之御史中丞。在汉官仪,皆无大字,乃以大夫降称中丞,非所以尊之也。至于锦衣掌印,称为大金吾,顺天府尹称为大京兆,益无稽矣。名言之间,礼分所寓,岂宜猛浪如此。若各镇总兵称大将军,虽非今制,亦汉官名所有尔。

唐时宰相相呼曰堂老,两省曰阁老,尚书曰院长,御史曰端公。近日桂林吕公为江陵封君作志,称首揆曰端公,误。又少府乃县尉耳,近日称府佐曰少府,亦误。

今翰林相传以北门为美称,考其建官之由,起于武后擅权,多引文学之士,置在禁中,使撰列女传、臣轨、乐书、百僚新戒,凡千余卷,因使密决奏疏,以分宰相之权,谓之北门学士,以其不经南衙,北门出入故也。后世相承,有内相私入之号,至今以为美谈,而不究其所由名,亦可惜也。

唐称给舍谓给事中及中书舍人也。今以给事中为给舍,中书舍人为中舍,则给舍为一官矣。

姒娣妯娌长少相呼之 【「妯娌」,「娌」原脱,兹据天启本补入。】 ,称年长者曰姒,年少者娣,今俗呼兄妻曰姒弟妻曰娣者,误。盖通鉴注:以身年之长少为次,不以夫之长幼为序也。

有父称子公者,晁错父谓错曰:「公为政用事,人口语多怨公」者是也。有父对子称臣者,霍去病过平阳,其父谒之,自称「老臣」是也。

谷山笔麈卷之十四 杂解

「罦罳」二字,解者甚多。颜师古以为:「连阙曲阁以覆重刻垣墉处,其形罦罳然。」崔豹古今注曰:「罦罳,屏也。」孔颖达曰:「屏谓之树,今罦罳也。」苏鹗演义以为:「罦者,浮也,罳者,思也,盖织丝之文,轻佻虚薄之貌,宫殿门阙有此物也。」今以字义考之,苏说为是。若以为曲阁及屏,则字义不相似。今宫殿上往往有铜丝网,疑即罦罳也。

太史公曰:「人臣功有五品。明其等曰阀,积日曰阅。」颜师古曰:「阀,积功也;阅,经历也。」

饮满举白。解者以为:举白见验饮酒尽否。又曰:白者,罚爵之名,魏文侯与大夫饮酒,谓举白浮君者也。

酒悲。醉而涕,谓之酒悲。

缗钱,二十而一筭。李斐曰:「缗,丝也,以贯钱。一贯千钱,出筭二十也。」陌即百字,唐以八十钱为陌,宋以百钱为陌。

吕览曰:「乐正夔一足矣。」汉书曰:「尧作大章,一夔足矣。」倒一字即明。乃韩非诸书纷纷一足之辨,何其固也。

稻米为上尊;稷米为中尊;粟米为下尊。

鼓吹,军乐也,汉代有黄门鼓吹,至今有铙歌十八曲,魏有骑吹,当时燕享从行皆用之。今殿廷唯有雅乐,车驾出乃用鼓吹,而民间反得用之,至闾里婚丧,无不以鼓吹将之者,更相沿不禁,何也?

天禄者,天鹿也,天鹿、辟邪自是两物,一角为天鹿,二角为辟邪,又总谓之桃祓。

当百军,吏名也。伍百,武校名也。

旁午,一从一横为旁午也。

碌碌、录录、鹿鹿、陆陆,四字通用。

汉时,军民出境,皆封长境与之,即今之文引也。

梵夹,贝叶经也,乃以版夹之,谓之梵夹。

胡床,即交椅也。

唐时,宾客宴集,为人起舞,当此礼者,即以彩物为赠,谓之缠头,如仆固怀恩为中使骆奉仙起舞,奉仙以缠头为赠是也。娼妓当筵舞者,亦有缠头赐。故杜诗云:「笑时花近眼,舞罢锦缠头。」 【「故杜诗云:『笑时花近眼,舞罢锦缠头。』」原缺,兹据天启本补入。】

乐记:「獶杂子女。」郑注曰:「獶,当为优。」孔颖达曰:「獶杂,谓猕猴也。谓舞戏之时,状如猕猴,间杂男子妇人无别也。」「倡优」之「优」,当作「獶」字。

楚王希范地衣用角簟者,剖竹为细篾织之,即今之蕲簟也。

郭崇韬素疾宦官,尝谓魏王继岌曰:「大王他日得天下,騬马亦不可乘,况任宦官?」騬马,犗马也,俗谓之扇马。

有足曰虫,无足曰豸。

贞元中,宣武兵变,执城将曹全(上口下刀)之。注:(上口下刀),古瓦翻,即「剐」字也。

溪泉涨流,谓之水不润下,阴盛之象也。井无水曰眢。

六博之法,不甚可晓。楚辞琨蔽象碁有六博。鲍宏博经云:「琨蔽,玉箸也,各投六箸,行六碁,故云六博。行十二碁,六碁白六碁黑,所掷骰谓之琼,琼有五彩,刻为一画者,谓之塞,刻为两画者,谓之白,刻为三画者,谓之黑,不刻者,五塞之间谓之五塞」云云。详六碁之制,似今双陆,以骰子行之,非今之碁子也。

梁史:宋全昱以投琼击盆中并散, 【「并散」,「并」,天启本作「斥」。】 盖即今之骰子,不知与古之琼同否。

弹碁之戏,两人对局,白黑碁各六枚,先列碁相当,更先弹也。其局以石为之,其形四隤而中高,魏文帝善弹碁,能用手巾角,时一书生,又能低头以所冠葛巾撇碁。其艺盖始于汉武帝好蹴踘,言事者以为劳体,乃作弹碁奏之。以此观之,弹碁与对弈不同,直以石子相触耳。

宋苍梧王画萧道成之腹,自引满射之,左右请以(骨包)箭,一射,正中其脐,投弓大笑。(骨包)箭,一名响箭,即今之(骨包)头也。

南史:宋明帝志慕节俭,大官常进褁蒸,上曰:「我食此不尽,可四破之,余充晚食。」褁蒸者,以糖和糯米,入香药、松子等物,以竹箨褁而蒸之,即今之角黍也。

玄宗出奔, 【「出奔」,天启本作「出奔蜀」。】 日中未食, 【「日中未食」,天启本作「日中犹未食」。】 杨国忠自市胡饼以献。解曰:胡饼,今之蒸饼,言以胡麻着之也。即今之烧饼耳。

宇文护杀周主,置毒糖?。糖?,丸饼也,即今元宵子耳。

熊白,熊脂也。熊山居冬蛰,当心有脂甚美。鸡臛,鸡羹也,味极佳。 【「味极佳」三字据天启本补入。】

尔雅释木云:「槚,苦茶。」郭璞注:「早采为茶,晚采为茗。」此茶之始也。自汉以前,不见于书,想所谓槚者,即是矣。

温峤上表,贡茶一千斤,茗三百斤。六朝,北人犹不食茶,至以酪与之较,惟江南人食之耳。至唐贞元间,始从张滂之请,岁收茶税四十万缗,利亦伙矣。宋、元以来,茶目遂多,然皆蒸干为末,如今香饼之制,乃以入贡,非如今之食茶,止采而烹之也。西戎食茶,不知起于何时,本朝以茶易番马,制其死命,番人以茶为药,百病皆瘥,不得则死,此亦前代所未有也。

禾不因种而生曰稆。侯景作乱,贵家大族皆自出禾稆,今所谓稆生是也。 【以上数「稆」字,天启本皆作「秜」。】

肺,斫木札也。

李白诗云:「脱君帽,为君笑。」初不知其解,及观北史:魏主欲诛尔朱荣,荣女为后,怀娠,乃声言皇子生,遣城阳王徽驰骑告荣,荣方与元天穆博,徽脱荣帽,欢舞盘旋。以是知脱帽欢舞,本夷俗也。

胡人军中好吹唇相呼,侯景即位,其党数万皆吹唇鼓噪上殿。今人往往以唇作声,谓之胡噪,即吹唇之声也。

觱篥,葭管也。卷芦为头,截竹为管,出于胡中。唐时编入卤簿,名为笳管,即胡笳也。

傀儡,杜佑曰:窟儡子,亦曰傀磊子,本丧乐也。汉末始用之于嘉会,北齐高纬尤好之。今俗悬丝而戏,谓之偶人,亦傀儡之属也。又有以手持其末,出之帏上,则正谓之窟儡子矣。

唐史:王凝及第,衩衣见崔彦昭。衩衣,便服也,今俗语犹然。

澡手谓盥,涤面谓颒。

通鉴:「史宪诚据魏博,于黎阳筑马头,为渡河之势。」注:「附岸筑土,植木夹之,以便兵马入舡,谓之马头。」马头之名始此。

刘守光围沧州,城中食尽,食堇块。堇块,粘土也。

杂考

夏之姓姒,以吞薏苡而生。今按:苡,音以,姒音似,字不相蒙。

汉成帝时,诏求殷后,分为十余姓,不得其嫡,梅福、匡衡议以为:宜封孔子世为殷后,乃封孔吉为殷绍嘉侯,地百里,是圣裔封爵之始也。夫孔子之圣,乃以殷后得封两楹之奠,固曰:「我殷人也。」岂其兆耶?

春秋:长狄侨如「身横九亩,断其首而载,眉见于轼。」司马法:「六尺为步,步百为亩。」九亩为九百步,恐无此理。借使长九百步,其骨岂但专车,眉亦不止见于轼矣。汉志:「后稷始甽田,以二为耦。广尺、深尺曰甽。」汉志:「一亩三甽。」则是一亩长百步、广三甽也。身横九亩,则从其冲而视之,当为二十七甽,长可二丈七尺,故曰横也。

左传:戟其手。谓举手如戟形也,骂人状如此。

汉法:有天地大变,天下大过,皇帝使侍中持节,乘四白马,赐上尊养牛,策告殃咎,使者去半道,丞相即上病,使者还,未白事,尚书以丞相不起闻矣。其时三公之责如此。虽欲如后世大臣谓「天变不足畏」,岂可得耶?然其法亦太过,本于禨祥之说,所谓移之相者也。三代之法当不如是。

汉时有三李、杜,李固、杜乔;李膺、杜密;李云、杜根。

楮书不始于蔡伦,伦第以鱼网木皮为纸,别创一法耳。自前汉有赫嗁书。

东汉永初元年,永昌徼外僬侥夷人举种内附。家语云:「僬侥氏三尺,短之至也。」史不着其长短,当非其真耳。

神异经曰:「南方有人,长二三尺,袒身,目在顶上,走行如风,其名曰魃,所见之国大旱,赤地千里,遇者得之,投溷中即死。」此诗所谓旱??也。北方风俗,每遇大旱,以火照新葬坟,如有光焰,往掘,死人有白毛遍体,即是旱魃,椎之辄雨,以此成俗,官不能禁也。江南不闻此事,岂旱魃之疟,独行于北方耶?

汉时,岭南贡生龙眼、荔枝,十里一置,五里一候,昼夜传送,至和帝时临武长唐羗上书奏状,乃敕大官毋得受献。交趾诸郡去长安、洛阳万里,不知二物何由生致?唐明皇时,从巴、蜀骑送长安,犹以为难,交趾道里何啻五六倍?此不可晓也。

陕西近西域处,有一种小蒲桃,号琐琐蒲桃,中土甚珍之,常疑其名所自起,以为必有正音,呼者传讹,直作琐琐。及观西京、羽猎赋:汉离宫有娑馺殿,娑馺与琐琐音相近。当是武帝得西域蒲桃,种之离宫别苑,有娑馺之名,至今相沿,遂传为琐琐耳。

安金藏剖心以白皇嗣,太后使医纳五脏,以桑皮线缝之,傅以良药,经宿始苏。桑皮线可缝腹皮。 【以上二处「桑皮」,天启本皆作「桑白皮」。】

武三思使周利贞 【「皆」,天启本作「或」。】 杀五王于流所,以袁恕己素服黄金,逼服野葛汁数升而死。本草:野葛类钩吻,钩吻类地黄。

建成欲诱秦府骁将,以金银器一车赠尉迟敬德,敬德不受,世民曰:「公心如山岳,虽积金至斗,知公不移。」唐人诗云:「身后堆金柱北斗。」今俗语云「黄金柱北斗」,盖出于此。

后魏孝文皇帝迁都洛阳,以北方酋长畏暑,令秋朝洛阳,春还部落,时人谓之雁臣。雁臣二字出此。

唐咸通中,浙东寇乱,有进士数人陷贼中,衣绿,及贼兵败,悉取斩之,曰:「乱我谋者,此青虫也。」以进士为青虫,大奇。

上清传:德宗怒陆贽曰:「獠奴!我脱伊绿衫,便与紫衫着。」又尝唤伊作陆九云云。褚遂良谏立武后,叩头纳笏,武后在帘内言曰:「何不扑杀此獠!」贽,嘉兴人,遂良,杭州人,皆呼之为獠,其义何居?

「缪」字与「穆」字通,亦与「谬」字通,秦穆、鲁穆之谥,皆以「缪」为「穆」,何曾、贾充之谥,又以「缪」为「谬」,岂因其人而移易耶?此当详考。

汉有鱼龙百戏,齐、梁以来,谓之散乐,有舞盘伎、舞伦伎、长蹻伎、跳铃伎、掷倒伎、跳剑伎、吞剑伎,今教坊百戏大率有之。惟掷倒不知何法,疑即翻金斗也。翻金斗,字义起于赵简子之杀中山王,后之工人以头委地而翻身跳过,谓之金斗,想其形类为名耳。

优人为优,以一人幞头衣绿,谓之参军,以一人髽角敝衣如童仆状,谓之苍鹘。徐知训与吴王为优,自为参军,使王为苍鹘,总角敝衣,执帽以从,其狎侮媟嫚无君臣之礼如此。参军之法,至宋犹然,似院本及戏文装净之状,第不知其节奏耳。

五代朝贵宴集,为手势令,其法以手掌为虎鹰,指节为松根,大指为蹲鸱,食指为钩戟,中指为玉柱,名指为潜虬,小指为奇兵,腕为三洛,五指为奇峰,亦谓之招手令,史弘肇不闲,至与宰相苏逢吉相诟,欲索剑追,殊不可解。

李峤谏铸大像疏云:造像钱见有一十七万余缗,若将放施,人与一千,济得一十七万余户,即此可见一缗是一千也。

唐制,布帛六丈为端,四丈为疋。

升仙太子即周太子晋也。武后加号升仙,为撰文立碑,词翰并美,今其石尚在,为古名帖,亦奇迹也。

贞元十七年,吐蕃攻陷麟州,僧延素为虏所得,虏将有徐舍人者,谓延素曰:「我英公五世孙也,武后时,我高祖建义不成,子孙流播异域,虽代居禄位典兵,然思本之心不忘,顾宗族大,无由自拔耳。」史传敬业为僧,则逃入吐蕃者,乃其后也,以此推之,虏中有汉土人种族必多,直世代绵邈,名字侏?,不可究诘耳。

世传吕岩者,渭之孙也。按史:渭,河中人,于贞元十六年为河南观察使,其子温为左拾遗,入王叔文之党。

北朝于谨,一代名臣,于頔之先也。頔在襄阳为子求尚主,以结上欢,学士李绛谓:「頔为虏族,不足以辱帝女。」解者:谨之先于栗磾,本姓勿忸于氏,从拓拔起于代北,更为于姓,此所谓虏族也,与邘子之后不相蒙矣。

唐史:刘辟之叛,判官莆田林蕴谏其举兵。林姓始见于史。孙湎曰:「林姓、周平王次子林开之后,鲁有林放、林雍,齐有林元,此其始也。」今闽中林姓最多,皆以为王潮入闽所携中土氏族,不知唐时莆田已有林姓,则不出于潮矣。记之以备考质。

唐时,御史所过皆给驿马,先有牒文饬候,谓之排马牒,即今之白牌也。

唐法有旬休者,一月三旬,遇旬则休沐,即十日一洗沐也。

排牙之名,自唐节镇有之,谓牙前将士,各执其物以主于庭下,俟节度使升堂,以次参谒也。

宋臣黄万石谕其部将米立曰:「吾官衔,一牙牌书不尽。」盖牙牌书衔, 【「盖」字据天启本补入。】 在宋已有之,第不知在佩带否?

宋人撰红梅诗:「若使开迟三二月,北人应作杏花看。」似言江梅之开必在正月,不知北方地寒,梅开甚迟,往往与杏花同时,恐直混作杏花,不必言似矣。

南昌滕王阁见于三王记序;巴州滕王亭子见于杜工部诗。唐初诸王出牧,宫馆之盛,所至辄为名迹,其豪侈可知,滕王其甚者尔。考史:滕王元婴,高祖之子,骄奢纵逸,畋游无节,又婴与蒋王恽皆好聚敛,高宗常赐诸王帛各五百段,惟不及二王,敕曰:「滕叔蒋兄自能经纪,不须赐物,给麻两车,以为钱贯。」二王大惭。

曲江在秦为宜春苑,在汉为乐游苑,至唐开元中,大加疏凿,遂为胜境,其南为芙蓉苑,其西为杏苑、慈恩寺,进士及第者,于此游宴。今其地在西安,鞠为茂草,无复遗迹矣。

苏源明,唐之文士也,与李、杜同时,诗中有其往返,曾避地鲁城,侨居瑕丘,后为东平太守,有洞庭诗叙, 【「洞庭诗?」,「叙」,天启本作「序」。】 文章尔雅,见称前哲,及考之唐史,称其为国子司业,称病不仕禄山,肃宗即位,擢为侍从,此有唐一代光明俊伟人也。小洞庭在蚕尾山前,乃今东平北境、东阿诸山之阳,所谓九女泉者,是其遗迹,而无片石只字可识,旧游山泉之区,鞠为榛莽,俯仰千载,为之一叹。

寒食禁火,相传起于介子推自焚,琴操所纪介子推事云:五月五日不得举火。又非寒食也。

周礼:「司烜氏仲春以木铎狥火禁于国中。」注云:「为季春将出火也。」断火之制当起于此。今寒食俗多上冢,禁火之风,邈不复闻矣。

社者,戊日也,立春以后五戊日为社日。春秋二社皆戊日也。 【「春秋二社皆戊日也」,原本无,据天启本补入。】

张邦昌,东光人;刘豫,阜城人,皆河间境也,一郡之境,同时出二假帝,是何风气!

安禄山、朱全忠,皆赐爵东平郡王,刘豫僭位,尝都东平府,皆以其为望郡也。

露布之体,盖军中奏请,皆系机密文书,不敢宣泄,至战胜功成,方备书捷状,建之漆竿,昭著耳目,使所过皆知,谓之露布。自晋以来有之,唐末,诸镇阻兵,典章无考,庄宗既平幽、燕,命书记王缄草露布,缄不知故事,书之于布,遣人曳之,而使刘仁恭父子荷校其下,此乃决狱之幡,非露布矣。

古者授印绶,常佩之于身,至解官,则去其印绶,不为职任设也。唐末,始置职印,任其职者,传而用之,其印盛之以匣,当官者置之卧内,别为一牌,使吏掌之,以谨出入,印出牌入,印入牌出,即今日之制也。秦、汉以来,官印甚小,以绶系之,悬于肘后,若今御史出巡铁印是矣。其后更为职印,乃始大耳。

唐咸通五年 【「唐咸通」,「唐」字,据天启本补入。】 ,慧星出,长三尺,司天奏以为含誉瑞星,宣示中外,编诸史册,含誉与慧星必甚相似,俟详考之。

唐庄宗置酒钱库,令其子继岌为张业起舞,指钱积曰:「和哥乞钱,尽以钱一积与之。」「钱积」二字始此。

木华黎 【「木华黎」,「黎」字原脱。兹据元史卷一百一十九木华黎传补。】 佐元大定天下,功冠群臣,其孙安童,年二十余,为世祖相,安童孙拜住为英宗相,皆以忠勤正大为一代名臣,东平其世封也,拜住为相,奉命立安童碑于范阳,在今良乡。

自古都邑大贾名侠皆有称号,或以所居,或以所业,如汉书所谓东市贾、万城西、万章箭、张禁酒、赵放,又如货殖传所载:翁伯贩脂,张氏卖浆 【「卖浆」,「浆」,原讹作「酱」。兹据史记货殖列传改。】 ,郅氏洒削, 【「郅氏」,「郅」,原讹作「盾」,兹据史记货殖列传改。】 浊氏胃脯。 【「胃脯」,「脯」,原讹作「脂」。兹据史记货殖列传改。】 其所货至为纤啬,往往鼎食击锺,盖大都人众,所取宏多,故虽负贩之资,亦至不赀也。今都城如卖酱、 【「卖酱」,「酱」,疑当作「浆」。】 屠沽,有千万之资,其名亦与古同,可见古今风俗亦不甚远。

刁斗,或言小铃,或谓以铜作鐎器,可炊。愚谓 【「以铜作鐎器可炊愚谓」,「鐎器可炊愚谓」六字原缺,兹据天启本补。】 ,斗,昼炊夜击,既曰击,即非小铃,或如今军中所用铜鼓耳。

谷山笔麈卷之十五 杂记 【一】

晋武帝时,火起武库,焚累代之宝,其中有汉祖斩蛇剑、王莽头、孔子履。盖汉以斩蛇剑为国宝,乘舆法驾出,则侍中一人捧剑在左右,匈奴以月支头为国宝,与汉使盟誓,出以饮酒,汉藏王莽头,亦此意也。此皆王迹所兴,传示后人,自有深意,然以孔子之履与莽头同藏,则污圣矣。

唐时,祥瑞列在礼官,大瑞六十有四,如景星、庆云之类;上瑞三十有八,如白狼、赤兔之类;中瑞三十有二,如苍乌、赤雁之类;下瑞十有四,如嘉禾、芝草之类。不知相沿何代,有此名目,亦矫诬矣。

世传兰亭帖殉葬昭陵是也,然以史考之,此本复出人间矣。五代贼帅温韬盗发唐帝诸陵,见昭陵宫室闳丽,不异人间,中为正寝,东西厢列石床,床上石函中为铁匣,悉藏前代图书,锺、王笔迹纸墨如新,韬悉取之,遂传人间,此知兰亭真帖出自昭陵,人间必有其本,第不知复沦没于何代耳。

天宝二年,玄宗幸望春楼,观江、淮运艘,韦坚上百牙盘食。盖以牙盘装食味于上,谓之看食,即今之看盘也。唐制御馔器用九饤食,以牙盘九枚,装食味于上。至是滥而为百尔。

沉香亭子,玄宗已有其名,未考其制,及敬宗即位,波斯献沉香亭子料,盖纯以沉香为料也。沉香,林邑所出,土人破断其木,积以岁年,心节独在,入水则沉,其形不同,名亦各异,有犀角、燕口、附子、横阳等号,至可为亭材,则其条段又大非诸沉比矣。导侈召乱,乃不祥之材,而积累贵重,得之不易如此。若夫茅茨土阶,近取如拾,安所不足哉?

南州志曰:鹦鹉有三种,一青,一白,一五色。交州以南诸国皆有之。唐太宗时,林邑献五色鹦鹉,自言苦寒,思归其国,太宗付使归之。今广西有秦吉了,京师谓之了哥。万历丙子,一日讲毕,上遣中使持赤、黑鹦鹉各一示阁臣、讲官,盖广中所献也。赤者,毛色娇丽,黑者,有两耳,耳黄如兽,能动,此二色则志所未备也。

往至西苑,见畜一狻猊,主者故西域胡也,以白布缠头,带金衣绿,支正三品料,其狻猊日食一羊,而笼之槛中,无所用也。以一狻猊计之,主者食正三品料与三百六十羊,一年之费不赀如此,使如宋之艮岳,珍禽异兽动以千百,元时外夷所献狮豹鹊鹘,日食肉千斤,终岁之费,可养壮士千人,可不惜哉!

杂记 【二】

景隆二年,敕中书门下与学士、诸王、驸马入阁守岁,设廷燎作乐,即唐诗诸人守岁侍宴诗也。是日,以韦后乳母妻御史大夫窦从一,自称皇后阿?,遂为千古笑柄。今徒艳其词若与雅、颂同音,岂知其事之鄙亵如此。李峤、宋之问、韦巨源皆武三思之党,文人无行,遂为口实。

唐僖宗于音律蒲博无不精,尤善击球,尝谓优人石野猎曰:「朕若应击球进士举,须为状元。」对曰:「若遇尧、舜为礼部侍郎,恐陛下不免驳放。」宋徽宗与王黻微行,踰墙,黻先下,以肩承上足,上曰:「耸上来,司马光!」黻曰:「伸下来,神宗皇帝。」可见,人主举动,即(执目)御近习以供嬖承宠者,不过贪一时之欢,而其本心之明,亦有不能昧者,二臣是也。然野猎之讽有旃、孟之风,而黻又出其下矣。

蔡京以太师封鲁国公,童贯以太傅封泾国公,时人称京为公相,贯为媪相。愚谓不如称京为相公,贯为相婆尤易明也。时内侍梁师成亦至太尉,时称为隐相,亦媪相之别称也。嗟夫!后之为媪相者多矣,乃至公相之权因媪相而重,是王良、嬖奚比而为御矣。

内侍梁师成领睿思殿,主管翰墨,凡礼文符瑞之事,多所润饰。师成实不能文,而高自标榜,自称苏轼出子,时天下禁诵苏文,人间不敢蓄其尺牍,师成诉于上曰:「先臣何罪?」自是,苏公之文稍出于世,亦师成之力也。夫师成以一介奄寺,逄迎希宠,而假托文人之裔,固自可笑,然因其假借,使一代文雅流传至今,事固有待而兴也,亦大奇矣!

李涉江上遇盗诗煞有风致,及考其为人,乃穿窬之下也。宪宗既黜吐突承璀而恩顾未衰,涉时为太子通事舍人,窥知上旨,乃投匦上疏,称其久委心腹,不宜遽弃,孔戣见其副章,诘责不受,涉因行赂禁门上之,戣因上疏劾逐之。即此一节,绿林豪客且掩口胡卢之矣。

唐中宗时,宰相窦从一为公主督造府第,时谓之公主邑司。懿宗时福建观察使杜宣猷以宦官多闽人,每寒食,遗使分祭其先茔,时谓之敕使墓户,此确对也。时诸道岁进阉儿,号曰私白,闽中为多,故云。

唐时王及善,庸人也,为相无他政,但不许令使乘驴入台,终日迫逐,无时暂舍,时号为驱驴宰相。

辽穆宗在位,不亲国事,每夜酣饮,达旦乃寐,国人谓之睡王。

杂记 【三】

汉质帝初年,委政李固,梁冀之徒希旨害之,有云:「大行在殡,路人掩涕,固独胡粉饰貌,搔头弄姿。」汉时,男子皆傅粉也,起于侍中傅粉,化闳、籍之属,乃至元老大臣,亦为此饰,殊可讶耳。北史称「江东天子傅粉宫中」,唐诗「口脂面药」。以此推之,不第汉矣。

唐时,宫中给使令者,皆有冠巾,谓之裹头内人,今宫中亦有女官给冠带者,即其遗制也。

古时妇人之饰,率用粉黛,粉以傅面,黛以填额画眉。周天元时,禁民间妇人不得施粉黛,自非宫人,皆黄眉墨妆,故木兰词中有「挂镜贴花黄」之句。第不知黄眉墨妆若为点画耳。

唐安乐公主有织成裙, 【「唐安乐公主」,原作「安乐公主」,「唐」字据天启本补。】 直钱一亿,花卉鸟兽,皆如粟粒,正视、旁观、日中、影中各为一色。此服乃妖也。

世间妇人立拜起于武后,其实不然。周天元时,命内外命妇拜天台,皆执笏俯伏如男子,可见以前妇人无俯伏者,惟下手立拜耳。王建宫词有云:「临上马时齐赐酒,男儿跪拜谢君王。」见当时宫女不作男儿拜也。本朝命妇入朝,仅行四拜,皆下手立拜,惟谢赐时一跪叩头耳,而民间妇女乃俯伏稽首,与男子不异,非古礼也。

汉时宫中有对食,对食者,宫人相与配合为夫妇也,起于陈皇后无子,使宫人衣上衣冠,与之寝处,盖厌饫之术,武帝废之,责以为女而男淫云云,盖对食之由也。后世宫人不闻有此,第私与中官为偶,其相亲相欢甚于夫妇,幽闭之极,无所不有,可为一笑。

唐有两韩国夫人,其一,武后之姊,嫁贺兰越石,赏入宫,得幸于高宗;其一,杨妃之妹,嫁后入宫,得幸于明皇,号既同,事迹亦合。武氏之女亦从入宫,得幸于上,赐号魏国夫人,为武后所妒,寘毒而死,其甥女也。

南汉有女侍中,宫女卢琼仙是也:蜀有女校书,乐伎薛涛是也。

世间大有奇事,出人意表。西晋之乱,荀崧屯宛,为杜曾所围,欲求救于襄城太守石览,崧小女,年十三,帅勇士数十人,踰城夜出,且战且前,遂达览所,卒解崧围,此亦大异。尝读红线之事,谓其不诚,以此推之,当不虚耳。

李克用、朱全忠皆草昧英雄,驱使一世,然皆有内助焉。克用夫人刘氏,闻汴城之变,神色不动,整军而行。全忠夫人张氏,严整多智,军府之士, 【「士」,疑当作「事」。】 与参谋议。此二健妇,亦女中丈夫也。草泽之豪,鼓众掫徒,窃盗名字,亦必有非常之偶,况神明之主哉!

克用为汴军所攻,不能自保,欲用诸将之谋,且入北虏,徐图去就,刘氏力争,以为不可,曰:「王昔居鞑靼,几不自免,赖朝廷多事,乃得复归。今足下出城, 【「足下」,天启本作「万一」。】 则祸变不测,塞外安可得至耶?」克用乃止。当时非刘氏之言,奔窜胡中,不过一亡虏耳,安能以河东之地,与天下争衡?世固有用妇言而兴者,克用是也。

元魏北海王详烝从父安定王妃,废为庶人,其母高太妃怒之曰:「汝妻妾盛多如此,安用彼高丽婢,陷罪至此!」杖之百余,又杖其妃刘氏,曰:「妇人皆妒,何独不妒?」此可作一笑,妒亦有用如此。世有纵情极欲、犯分败俗以至亡身陨祚者,使其妇能妒,当不至尔。

杂记 【四】

温韬遍发诸陵,惟干陵风雨不可发,此事至今犹然,绝不可解也。嘉靖戊申,先君作吏陇右,道出干州,其土人言:「过武则天陵,不可指议,如有谩语,辄以雷雨报之。」先君弗信,为一诗诋之云云,出门正晴,行不数里,雷雨大作,无所依泊,乃道旁邮舍,牛豕满中,不得已一驻车焉。仲兄无妄,年甫十七,再过其地,为赋一诗诋之,其词不记,行至道中,亦遭风雨。千年虐焰,尤能作腥臊气,岂别是一种妖魔,死而不能亡者耶?

王莽发定陶丁姬之冢,周棘其处,有群鸟数千,衔土投穿。栗太子葬处,亦有此异。鸟雀亦有知耶?将或使之耶?

盗跖脍人肝以为脯,盖寓言也。然乱世群盗真有然。隋末朱灿食人,使者醉辱之,即曰:「噉醉人肉,如噉糟?。」遂杀使者而食。五代赵思绾好食人肝,尝面剖而脍之,脍尽,人犹未死。又好以酒吞人胆,曰:「吞此千枚,则胆无敌矣。」契丹东丹王突来奔,居于洛阳,好吮人血,嬖妾皆刺臂以供之。可见豺虎之性,非但异类,人亦有之,以佛家六道推之,殆天豕封豕所化也。

黄巢兵围陈州,野无积聚,掠人为粮,生投碓硙,并骨食之。秦宗权遣将四出,所至屠灭焚荡,殆无孑遗,行兵未始转粮,车载盐尸以从。杨行密围广陵,城中无食,军士掠人,诣市卖之,驱缚屠割如羊豕,讫无一声。赵思绾据长安,城中食尽,取妇女幼稚为军粮,日计数而给之,每犒军,辄屠数百人,如羊豕法。此亦佛家所谓杀戒也。

金末,汴京大疫,诸门出柩九十余万,贫不能葬者,不在是数,其灾可谓至矣。然汴京人户之众亦可想见。万历丙戌、丁亥间,汴梁大旱且疫,诸门出死亦且数万,即宗室男妇,死几五百,此亦近世一大阳九也。

至正九年,襄阳民张氏生男,甫及周岁,暴长尺许,容貌异常,皤腹臃肿,见人喜笑,如市所画布袋和尚,见者异之。已而江、淮盗起,称弥勒佛出世,以红巾为号,此其兆与?

至正十二年,陇西地震,会州公宇墙崩,获弩五百,长者丈余,短者九尺,人不能挽,此盖前代所藏。有此一种大弩,挽之必自有法,人不能知耳,而举以为妖,过也。

至正十四年,汴河水皆成五色花草绘画,三日方解。

杂闻

吴下一士夫尝为予述顾文康公鼎臣事:文康之父顾翁尝为小贾鬻线,其妪甚妒,仅一青衣,防之甚密,翁未尝忤视。一日,翁坐肆中,妪遣青衣馈食,至则雷电大作,不能即归,翁因请间,既而有孕,生男即文康也。妪大恚,索儿欲杀之,不得,因送磨房,欲令驴马践死,磨房主人收而养之。长而聪慧不凡,丰神艳绝,自从诸生受书,遂游邑庠,翁妪终不以为子数,而奴使其母如故。久之,文康及第,妪犹虐其生母,使之蓬跣执爨,不令见子,文康遂介亲友入内,长立庭下,固求见母,妪复大恚,文康固不出,曰:「即一见,死不恨。」亲友从旁宛转,乃令自爨下出,衣服蓝缕,文康抱之大痛,亲友皆为泣下。

顾文康公为诸生时,父母不子,读书山寺,有众乞儿相与逐得一犬,呼众乞剥之,求薪不得,走佛殿,揖罗汉曰:「不得已烦大士。」因折其像,斧之以爨,凡焚两罗汉而犬熟,即与众儿环坐,擘而大嚼,为之一饱,其贫而不羁如此。吴下一相知为予述状,大与冯当世事相类。

尹恭简公旻掌铨十八年,以知人名,济上至今尊慕之。尝闻历城周中丞继述其家世云:恭简父名某,世居济之竹店,平生好施予,济人之厄。尝有贾人过其村,着道旁井上,遗金一囊而去,尹翁见而埋之。贾人者,为章丘巨室行钱。旧尝不售而归,巨室信此贾,不以为罪,复畀之若干再贾。贾人感其义,获利数倍,誓尽归主人,不分一缗,以是为报。及至井上而失去,一日觉之,忘其故处,又往谒主人,主人曰:「此亦数也。」已而复畀金若干再贾。贾人再过井上,恍若有忆,徘徊久之,尹翁讶而问之,贾以状告。翁因叩其金多少与囊幞之状,皆与旧合。即谓贾曰:「若无忧,而金在也。」掘井旁尺许,得之,封识宛然。贾顿首谢去。持井旁失金与主所更畀者,入海为市。舟中猝遇盗,贾即出其金献之,盗亦感其慷慨,谢曰:「吾无意攫子金也,然吾尝劫麻一舡,无所用之,以予子,可获大利,而易子之金,可乎?」贾随载麻而归辇巨室之门,其以实告,主人发而视之,则皆金也。盖海贾畏盗,藏其金麻中而盗不知,以予贾耳。贾遂与主人中分之,利且十倍。此一事有数善焉:尹翁不匿金;贾不欺主人;主人不以失利弃贾,贾又善遇盗;盗又不欺贾人。贾与主人皆获大利,而尹翁以昌其后,阴骘之巧者也。

济南王公敕者,博物君子也,然其平生多怪,人以为仙。敕少为诸生,即好谈仙道,多识古器物,目所未涉,一见能道其详,曰,此何代物,当于何所得之,考之皆是。尝读书大佛山中,与僧登山,僧先行,望见山顶有入,至则王生也,复使沙弥下取食物,叩户有书声,又王生也。尝与樵者十余人期,令各行一道,比暮,十余人归,会语所见,皆王生也。敕以进士及第,为太史,出为陕西学宪。一日,行部道中,望见一片黑云,呼从吏往捉云来,吏笑而赴之,至则落地为石,吏取以奉敕,敕擘食之。敕年六十余死,里人徭赋长安,于良乡道中,见车从鼓吹从南方来,视之,敕也。里人前问:「公罢官已久,何以至此?」敕笑曰:「朝廷召我耳。然吾来时有一二语未分付,烦寄于儿,某箧中有书数卷,不可令人见,语儿焚之。」里人归问,乃知敕以是日死也。尹恭简公病甚,敕往视之,曰:「公尚不死,至某日,有一鹤落庭中,公乃逝耳。」已而果然。

刘司马公源清故为诸生,贫甚,所聘女家以其贫请决,更笄富儿,刘不能争也。后刘以进贤城守功,征拜御史,奉使过里,而故所聘女更适富儿者,又已中贫,从夫居肆市,一日闻公还,从群妇出观,鼓吹道从,威仪甚都,群妇指示曰:「此车中贵人,故而夫也。」女大惭恨,即阖门自绞死。 【「自绞死」,「绞」,天启本作「经」。】 愚谓,此妇胜买臣妻远矣。

长安李生为予言黄京兆事:黄京兆者,名锺,延庆州人,生四岁而孤,育于伯父。伯父甚贫,夫妇日食糟糠,得少许米糈,皆以啖锺。锺感其意,年六岁所,泣告伯父,愿得读书致身,以报翁媪,然其伯父贫不能具束修也。一日,州守蔡公梦城隍谓云:「郡中有一小儿,他日当作顺天府尹,贫不能学,然有一念之善,感动神明,公可周之。又此儿日在庙中戏,至屣吾肩。」明日,守往谒神祠,仰视冠衣,俱如梦中所见,而左肩有小儿履痕。守即召庙中读书众儿,恐而问之,乃锺所为。召锺问状,盖欲上探雀鷇也。因询其家世,备知贫状。守月给庾米一石,令伯父养儿,又求一名师,送令教习,自出束修供之。后三年,守当去,锺方十岁,业能为文,然守竟不泄梦中语也。比锺十八岁,举京兆,旋第进士,守已悬车,径来视锺,方以梦告。后锺至顺天府尹而归,伯父已前死,媪又他适,锺事媪甚谨,孝养逾于所生云。

万历甲戌,济南有蒋生者,贫而质子钱三十金,久之,遂鬻宅于子钱家,其价二百有奇。质钱者以百金当其息,第以百金予之。已而蒋生钱尽,大窘,怨恨,遂自经死。死数日,鬻宅驵侩行西门道上, 【「驵侩」,「侩」,天启本作「(马会)」。本段下三称「驵侩」处同。】 忽叩头呼服,谢蒋生求免,可一里许而返,闭门伏匿。须臾,叩门甚亟,里人皆闻其声而无所见。驵侩度不能免,谓其妻曰:「我死必为所摄,第毋收我,我当放归。」遂出,开扉而死。其日,子钱家亦死,并死其妾。良久,妾苏,语人曰:「为蒋生所诉。见府君,府君曰:『驵侩当质对,妾何为者!』亟纵之还,夫及驵侩方按治未决」云。已而驵侩见梦其妻曰:「收我,我不归矣。」兵部韩君应元为予道状。

嘉靖中,海丰有渔子数人驾一舟入海,忽为飓风所漂,泊一绝岛,险峭无人,渔子相对号泣,以为必死。因入其中,见古木蓊蔚,鸟雀啁啾,不似人境。行可里许,林木之中,微有灯火,稍见人迹。其人皆椎结袒裼,网木叶为裳,面目黧黑,肌肤如枯,睢睢盱盱。见渔子入,相顾惊笑,语不可解,稍前逼之,辄走不敢近。其居率如蘧庐,而无爨釜,其旁往往有池,池中以密浸食物,大抵黄精、薯芋之属。渔子饥甚,前取食之,其人亦不嗔,但远立而笑。已而取蒌叶食之,亦将以授渔子使食。渔子始泊,舟有余鱼,已而鱼尽,苦饥不得已,从之食。食久益甘,而其人亦稍狎,相与游处,但语不通耳,如是者月余。其山涧流水处,皆文石五色,瓘落可玩,渔子各收数升,置之舟中。一日,飓风大至,飘返故岸。家人以为已死,见之惊喜。已而取所挈文石,则皆靺鞨瑟瑟诸宝也。其中有紫者,以五铢入火,间以白金,成黄金二两,不镕, 【「镕」,原作「溶」。据天启本改。】 则柔甚,可屈折云。太仆丞葛君为予语状。

尝闻里中长老传,数十年前,里俗以袷为裙,袷长衣下,令其蓬蓬张起,以为美观。即无袷裙,至系竹圈衬之,殊为可笑。及读王莽传,莽好以猪毛装楮衣中,令其张起。乃知古亦有之。

隆庆初年,见朝鲜入贡使者,自带以下,拥肿如瓮,蒲伏而行,想亦有袷衣在下。比数年来,直窄衣下短,如中国服,不张起矣。

万历甲戌,甘肃筑城,掘地得小棺千余,皆长尺许,其中人皆不腐,衣裳颜色一一可辨。衣有寸许,潞紬边幅宛然。时江陵当国,边臣不敢以闻,然京师多有知之者,第不知其故,共相骇愕。及考王莽时,池阳有小人,景长尺余, 【「景」,天启本作「仅」。】 或乘车马,或步行,操持器物,大小各称,三日而止。山海经「登山之神曰俞儿」,武帝时有巨灵,及抱朴子所载肉芝,皆此类也。

成太史监吾公宪父为西边大帅,尝镇固原。有民家子妇,事其姑无礼。一日,姑与之入庙祠祷,求一冒絮包头,妇不肯予。其子自探一巾与母,妇取而裂之。姑不得已,与同入庙,叩神未已,忽失妇所在,觅之不见。明日,遍走求,竟无踪迹。已而,至城外一小山上,其妇在焉,竟化为一驴,惟留一面两乳。舁至帅府,予之刍豆,即俯首啖之,而不能言也。此太史所亲见,于馆中闲谈偶及,其详如此。

隆庆三年,山西静乐县丈夫李良雨为人佣工,与其侪同宿。一夕,化为女子,其侪狎之,遂为夫妇。守臣以闻,良雨自缢死。

谷山笔麈卷之十六 杂说

西门公子好士,门下博徒酒客常数百人。公子出,则鞴鹰挟弹、操竽瑟而从者塞路。无何,公子中贫,无以奉客,而北里王孙暴富,富于公子,故公子门下客皆去而事王孙。王孙出,则鞴鹰挟弹、操竽瑟而从者塞路。于是公子与王孙博争道而怒相斗。客之从王孙者关弧而射公子,公子蹀履而走,王孙大喜,曰:「甚哉,客之忠也!关弧而射公子,公子蹀履而走!」出千金大享客。汉阴丈人谓之曰:「王孙过矣!比从王孙而游者,非故西门客耶?然而关弧射其故主如越人者,利王孙之金也。君之金今日尽,则明日折而之他,又何爱咫尺之矢,不以加君于十步之内而博人之千金耶?」王孙大悟,遂谢客。

魏其侯好客,五陵诸豪皆出其门下。已而魏其罢将,屏居南山射猎,丞相田蚡新贵用事,故魏其客皆去事田丞相。于是魏其叹曰:「嗟乎,客则何忍哉!老仆所以事客非有负也,皆去事田丞相!」东方生大笑仰天,冠缨尽绝,曰:「将军胡见之晚也!夫钓者,操竿垂饵投纶于渊[■溱禾换纟]之中,煦沫吞饵翛然而来者, 【「翛然」,「翛」,讹作「修」。翛然,庄子大宗师:「翛然而来,翛然而往。」】 鳅鲵也。若夫王鲔、赤鲤盈尺之鱼,若灭若没,若浮若游,可望而不可致,何者?其志不在饵也。今将军之客,利合而来,利尽而去,其来甚易,其去甚轻。若夫高世之士,悬万户之封,不可招之来,设汤镬之诛,不能挥之去,将军安得而客之?然则,将军之客徒鳅鲵耳,非有赤鲤、王鲔盈尺之鱼也!」

穰侯为秦相,入则为群臣之言以请于王与太后,出则为王与太后之令以令国人,国人莫喻也。客谓穰侯曰:「君侯之危如累卵矣!」穰侯?然曰:「何谓?」客曰:「君侯知傀儡戏乎!夫傀儡戏者,一人而持两未偶,悬而垂之,其上 【「两未」,意不可解,「未」疑当作「木」。】 蔽之以帷,左手之人笑,右手之人泣,左手之人揖,右手之人旋。于是,市中小儿累迹而观者如市,以为天下之妙伎,洞心骇目,其乐忘食。及搴其帷而视之,则出一手也,于是大笑而走,不复返顾。今君侯亲为群臣之言以请于王与太后,又亲为王与太后之令以令国人,是举秦国上下左右出君侯之一口也,不可以绐市中小儿终日!君侯不早决者,臣惧秦人之搴帷而视之也,岂止笑而走哉!」穰侯不能用。

齐王之宫,美人三千,而无盐女求见。盘珊痀瘘,五管指天,鹑结蓝缕入王宫门。三千美人望之大笑,王曰:「嬉!来前!夫人之谒也,岂有意辱寡人之后宫哉!」无盐曰:「唯唯。不敢。」王曰:「夫寡人之左右者,皆冶丽靓雅,嫽眇多姿,肤如玉雪,腰如束素,垂罗曳縠,欻如流云,寡人犹以为不适,不能一睐也。夫人之玉貌能倾之乎?」曰:「不能。」王曰:「寡人布席而饮,悬乐而奏,美人罗于玉箱金堂,搦管张弦,曼声而歌,气芳椒兰,音绕梁欐,寡人于斯时也,大饮千锺,小饮百榼,仰天耳热,其乐忘死。夫人之妙技能抑之乎?」曰:「不能。」王曰:「然则何以娱寡人而辱寡人之后宫乎?」无盐仰天大笑,拊手泣洟,曰:「殆哉!王之图国也!夫妾之志以为齐国东负沧海之饶,西按岱宗之险,表里九河,纵横千里,天下之强国也,而西面事人,号为东藩,妾诚惑之。大王诚为谢连衡之约,摈合从之议,斥游谈之士,罢春秋之请,南城琅琊,则楚人不敢窥薛,北屯千乘,以河为池,则燕之士马不敢南向,西画汶、济,布十万之师于阿、鄄之间,则三晋之军不敢东顾,然后闭关而守,兴鱼盐之利,席枣栗之饶,修太公之教,讲管子之法,西向而亢强秦,不及十年,可为东帝!今大王计不出此,而听诸侯游士之谈,以合从连衡为事,从成,则三晋与楚分其利,齐不能越韩、魏而有秦;衡成,则秦享其成,而齐以空名奔走诸侯之后,是坐而自索也!不知三千美人之中有以此进大王者乎?妾诚惜之!」于是宣王瞠目而眙,拊心而叹,曰:「嗟乎,天以无盐君赐寡人也!寡人之国将亡,无盐君存之!」遂立以为王后。齐国大治,攘地千里。夫娴都环利之质,非不捷也,声中宫商,貌如刻画,非不娇也,及其当利害之交,值艰危之地,未有能济者也。故有呈木朴之观而负玮奇之节,谢便儇之巧而储博大之材者,此无盐之类也。

璅言

屏之张也,直则不可立,必也弯而曲之;轮之转也,方则不可行,必也揉而圆之;处世亦然。虽然,屏必有幅,轮必有轴,屏虽欲曲不可不齐,轮虽欲圆不可不正,君子自处也亦然。

士大夫处世能绝四语,可与论道矣。一曰耳语,一曰目语,一曰手语,一曰足语。呫嗫而谈者,私也;睇笑而谈者,险也;握手而道者,伪也;蹑足而告者,昵也。言堂满堂,言室满室,在朝言朝,在家言家,君子之言如是。

漏刻之人,受命于水,水涸则降;影灯之人,受命于火,火熄则止,其升降动止有制之者也。人之在声华势利亦然,得则神王,失则气汨,制在外也。夫惟立命在我而不为外物所制,几于道矣。

更色而不更叶者,松柏也;更叶而不更条者,诸木也;更条而不更根者,百草也;更根而不更种者,五谷也。故五谷之命在种。

近世士大夫有四字宝诀,自谓救时良方,不知其乃膏肓之疾也:进退人材用「调停」二字,区画政机用「作用」二字,此非圣贤之教也。夫贤则进,否则舍,何暇调停?政可则行,不可则止,何烦作用?君子以调停为名,而小人之朋比者托焉;君子以作用为才,而小人之弥缝者借焉。四字不除,太平不可兴也。

天下将有乱萌,固不可养,亦不可激,养之乱,激之亦乱。依阿唯诺以延岁月,一旦乱成,坐视其败,此养者成之也;引绳批根,吹毛洗垢,使之情见势极,一发而溃,此激者成之也。养之敝常在大臣,激之敝常在小臣。大臣忘身以为国,则分内事不可模棱,小臣奉官以守法,则分外事不必越俎,天下事乃可言矣。

大臣之义在于体国,小臣之分在于守官。何也?大臣位尊寄重,与君国同其休戚,非一官之守能尽。而上之所以责之者,亦不止于所守之官而止也。如吏、兵之会推,礼曹之会议,刑曹之会审,凡大赏罚、大典礼,无不使六卿共之,非若寻常政体一部可得专也。奈何以一官自画而秦、越?国家之安危,噤不出声,非大臣之义矣。至于部司之臣,本无言责,凡钱谷、甲兵、礼乐、刑名,各守其官以承其长,夙夜在公,不懈于位,其官尽矣。上之所以责之,亦止于其官之内,未尝以钱谷责之吏兵,以礼乐责之法官也。后世士风日漓,趋名嗜进,往往舍其官之所当守而忧其责之所不及,非小臣之事矣。此何以故?大臣以长厚为体,而不思义所当重,小臣以建白为名,而不思职有所专也。夫使大臣不忧国而小臣不守官,国家之事,必有难言者矣。

士之气节盛衰亦有时哉!有唱而后和,有锐而复竭,以皆非义理之勇也。本朝如靖难之举,死者不下十百,至于土木之难,寂然不过一二,如嘉靖大礼,举朝争之,死且窜者,不下数十,至于易世之后,如庙祧之递迁,两宫之推崇,亦有许大事体,复寂然无一人言者。何也?士之举动犹风也,飘风大和,冷风小和,风之所过,万窍怒号,风之所止,一尘不动,且再鼓则衰,三鼓则竭,气亦有所尽也。若夫义理之勇,千万人倡之而不加,千万人阻之而不止,当寂则为处女,当锐则为脱兔,岂系风气哉?

人臣之犯颜直谏,非以为名也。凡以冀上之从也,上从之而不受其名,则主臣俱荣;上不从而已受其辱,则过归于上,而名成于下,非纯臣之本心矣。且夫臣子之于君父,固欲得其欢心,非以咈意为愿也。君父之喜,自必以为荣,君父之怒,自必以为辱,乃臣子之常耳。今也以为名之故,而成其为利之实,遂至以君父之喜为辱,而以君父之怒为荣,无乃非臣子之情乎?夫求其喜而不得以至于怒,是求其荣而不得以至于辱也,恐惧修省若将无所容,如曰「父母之不我爱,于我何哉」?如曰「臣罪当诛兮,天王明圣」,则庶乎不失臣子之义,而利名亦可永誉矣。倘以此骄人,以此轻世,恐有道者视之,不免发一笑尔。

天下之事,平时患在操切,临难患在牵制。操切太过,则变以刻成,牵制太过,则机以懦失。此祸乱之所由兴也。

处天下人,心不可不虚,虚则无难处之人;任天下事,心不可不实,实则无难任之事。

当事之人如柁师然,风恬浪静,一泻千里,柁师可以享其逸;洪涛巨浸,?地连天,柁师可以见其能;惟至于万斛之舟胶于中流,寸尺不能进,左右无所倚,虽有天下之神巧,不能几矣。

以事劳心者,事受之;以理劳心者,理受之。事受之者,物有其则,心无与也;理受之者,理有其趣,心无与也。惟以心劳心者,心受之,其伤必多,何谓以心?妄念是已,智故是已,阴谋是已。

为大臣者,不惟不当有保位之心,即保名之心亦不可有。一有保位之心,则利害之说得以中之,一有保名之心,则毁誉之说得以中之。利害之说入,则有所趋避,其志不行,毁誉之说入,则有所顾忌,其志不行。然则,惟利国家社稷不尔。

君子欲为天下用,则有不必用之心乃可用也。有不必用之心,则其身可去可留,而宠辱得失一无所动,然后惟我所行,而无所趋避,所谓以瓦注者巧也。古人所为重恬退澹泊之士,非止奖其品地,实以恬退之士无富贵利达之心,而天巧全使之效用,必能为人所不敢为,而大有益于国家。

士人持身之节,有关于道义者,视一介如泰山;大将用兵之略,有系于安危者,视千金如粪土。夫以持身之节而律师行之法,天下所以少成功也。

人之于虺蛇也,恶之而不怒也,其于虎狼也,畏之而不怒也,夫诚畏且怒也,避之已矣。安有见虎狼虺蛇而裂眦指发以必求一逞者乎?求治不可太速,疾恶不可太严,革弊不可太尽,用人不可太骤,听言不可太轻,处己不可太峻。

人之年寿长短,元气所禀,本有厚薄,然人能善养,亦可延年。如烛有长短,使其刻画相同,则久暂了然,若使置长烛于风中,护短烛于笼内,则以彼易此,未可知也。故养生之说不可不知。

论略

柳下惠以和而圣,关寿亭以忠而神,其必为人所不能也,而世以秉烛、坐怀二事为二公之大节,见亦陋矣。何也?风雨如晦,投衣而燠,此何时也,即有淫僻之心,未必即炽,况且人之美恶老少又不可知,纵非下惠,遽及于乱乎?曹公躭躭寿亭,欲败其节而致诸死,鐍之一室,耳目密列,即非寿亭,其谁自白乎?故柳之不乱,不欲者能之,关之秉烛,不敢者能之,非其大也。柳之大节在一体万物而无憎别之心,关之大节在始终为主而无二三之志,此其与天地同量、日月争光者矣,而以二事当之,不亦细乎?柳之言曰:「尔为尔,我为我,尔焉能袒褐免我哉?」关之言曰:「日在天之上,心在人之内。」此其大本大原,可以同体天地、并明日月者矣。曰圣曰神,不其然乎!

贾之吊屈,扬之反骚,其指一也。贾赋曰:「班纷纷其离此邮兮,亦夫子之故也,历九州岛而相其君兮,又何必怀此都也?」若望原不历他国,择主而事,以及于死者。此言非也。当六国之时,出仕他国,固士人之常,然原,楚之同姓,所谓贵戚之卿也,一旦以忠被斥,徘徊顾望,不忍他适,宁赴而葬江鱼腹中,如远游诸篇,词旨可想见,谊奈何以此责之?雄则不然,其词曰:「君子得时则大行,不得时则龙蛇,遇不遇,命也,何必湛身哉!故摭离骚文而反之。」其词曰:「仲尼之去鲁兮,斐斐迟迟,而周迈终回,复于旧都兮,何必湘渊与涛濑!」此有道之言也,与贾生之旨趣大相远矣。虽然,雄之视三闾,又何其不相若也!则无乃与其言剌谬耶?

曹孟德雄心异志,情见乎词,不一而足,而又曲自掩饰,以愚天下。尝读其诗,如「但为君故,沉吟至今」,此有所牵制而未能决之词;如「忧从中来,不可断绝」,此有所计虑而未得遂之词;如「山不厌高,海不厌深」,明自托于周公,如「我心何拂郁,思欲一东归」,微自附于汉祖。即此数语,其志可知也。短歌行中间,全插「呦呦鹿鸣」数语,上下文义不相接,岂其才诎使然,乃搀和掩饰,使人不可解耳。如为隐语秘诀,恐露窍妙,则多书杂字,以乱其辞也。自古及今,无人识破,令地下老瞒,笑人迂腐,可为扼掔。

三代养老之礼,远不及考,记所传者,多汉人拟议之词,东京、西周仿而行之,未必三代之旧也。后周以于谨为三老,中楹南向而坐,帝立于黼扆之前,西面。有司进馔,帝跪设酱,至亲为袒割。谨食毕,帝跪授爵以酳。此拘礼经之文而不达其意者也。何也?古人之席以东向为尊,宾师祭祀,皆正东向之席,惟人主立朝则南面耳。今也以人臣俨然南面,而使人主立于其旁,三代有是礼耶?此不达古之方向也。礼曰:「授坐不立,授立不跪。」古之所谓跪者,即坐而膝席耳。今也以人臣倨坐于上,而人主跪于其前,三代有是礼耶?此不达古之坐起也。且夫礼有时而情有顺,古今异便,不可强也。古之人君立而听朝,今有立者乎?古之升车者或立而乘,今有立者乎?况三代所谓国老者,其道德行业足以师表流俗而辅翼人主,王之所谓师保父兄也。东京以桓荣为三老,儒者犹或效之。谨何人哉,猥以不经之礼尊之,陋亦甚矣!宋儒徒取其能行周礼而不察其是否,不亦诬耶?

周礼小司寇五听之法:一曰辞听,观其所出言,不直则烦;二曰色听,观其颜色,不直则赧;三曰气听,不直则喘;四曰耳听,观其听聆,不直则惑;五曰目听,观其眸子,不直则眊。古人听狱之法详密如此,即有神奸,不能自遁,片言折之可矣。后世不务出此,而以钩距伺察得人之情,以罗织銗筩求人之情,其法弥刻,其术弥刻。以此求清庶狱,听之不以其道者也。

魏、晋以来,最重氏族,南则王、谢、褚、沈,北则崔、卢、王、郑,至唐犹然。魏孝文时,以范阳卢敏、清河崔宗伯、荥阳郑义、太原王琼四姓为衣冠所推,而陇西李冲以才识见任,故世之高华者以五姓为首。河东薛氏以不得入郡姓,至辟廱廷争,仅乃得之。于时,婚姻仕宦皆以门阀相高,下品单门,自甘隐约,斯亦过矣。然乔木世臣,国体乃关,廉远堂高,积非一日,门阀之重,固不为无益也。今世门阀太轻,地望无取,仕以权宠相慕而诎世臣,婚以富贵相高而左旧族。视之不过积习,究其极弊,甚有关系,不可不熟思也。

古人宗法之立,不惟敦睦一本,其实家道之隆衰,以离合为验,后世鄙俗戾风,自相胡、越,有失敦睦。而门阀之衰,外侮之遘,恒必由之。譬如有蛇于此,击其首而尾应,击其尾而首应,此生蛇也,击其尾而首不应,击其首而尾不应,此死蛇也,则樵竖甘心焉矣。至有骨肉相残,傍人酸楚而略不动心者,此夫自断而未殊者耳。

宋时,诸路被兵之后,必有一番优恤。田有践伤者,或赐之粟,民有被掠者,或赐之米,或除其积逋,或收其遗骸,种种抚摩,不一而足。深仁厚泽,固结于人心,良有以也。今世诚考其法,于边境中虏之地仿而行之,于公家无费,而可以收拾人心,培养元气,惜乎无举而行之者。

宋徽宗一日内宴,出玉扈玉盏以示辅臣,曰:「欲用此,恐人以为华。」蔡京曰:「乃陛下当享。天下之奉,区区玉器,何足计哉?」此不但逄君之恶,乃遏君之善也,京之佞不容诛矣。即此观之,徽宗以前,即天府内庭,未尝以玉器为用。乃今士庶之家,初登仕版,即购犀玉酒器以华宾筵,不亦侈乎?夫以商受之奢,贤臣见象箸而叹,宣和之侈,佞臣以玉杯为华。今之仕人,且以象箸玉杯为常,是古奢淫之主所不敢轻用者,而今寒素之士所不肯深惜也。物力之诎,有必然矣。

许鲁斋退居苏门,与姚枢、窦默同游,慨然以道自任,尝语人曰:「纲常不可一日忘于天下,苟在上者无以任之,则在下之任也。」凡丧祭嫁娶必征于礼,以倡乡人,一时风俗丕变,儒者成物之效也。尝谓,士大夫进而在位,当以政教率天下,退而里居,当以礼教率乡人,即在上者有以任之,在下者从而助之,未为非美也。乃今风会日流,俗尚日浇,备位于朝,无尊卑之分,征年于乡,无长幼之节,即在上之人,不能以纪纲法度力挽颓波,况在下者乎? 梦语

于子卧病两月,五火内燔,肾肠焦灼,呻吟宛转,不知夜旦,祷祠医药,杂然并陈,而不能起也。如梦如寤,若有所遭:幅巾方袍,匪仙匪释,自称无念道人,呼予而箴之曰:「子奚不悟乎?子之病,非祷祠之所能谢,非药石之所能痊,在子所念尔!子之病,非饮食之所能伤,阴阳之所能笺,得之性情不调而念滋纷也,内之喜怒失时,外之爱憎为累也!欲发而制于理,欲忘而牵于念,故子之心,摇摇焉如悬旌,炎炎焉如沸鼎,君火一作而五脏若焚矣!子不亟自治者,将索子于池鱼之腊,不亦怜哉!子诚欲已子之病,则曷调其性情,寡其思虑,盎然游于六气之和,陶然适于无町之宇,几可生乎!」如是纚纚可数百言,凡十许日夜,寐则与语。于子泠然,霍有悟也,病起而载诸牍。

道人曰:「子之性与人异,大事看得明,小事看不明,大事丢得下,小事丢不下,大事担得起,小事担不起,大事放得过,小事放不过,何其舛也?夫天下之大事常少而小事常多,则子之萦系者必多而脱洒者必少矣,不病何为?」

道人曰:「人之畏子,以子虑之深,澹然而应之,则无畏矣;人之怨子,以子责之厚,倘然而与之,则远怨矣;人之狎子,以子发之轻,凝然而守之,则无敢狎矣;人之渎子,以子许之易,确然而持之,则无敢渎矣。」

道人曰:「子有所欲于人,微示之而使其自悟也,不能悟而子愠,愠而其人不知也,子病矣;子有所怒于人,微风之而欲其自悔也,不能悔而子愠,愠而其人不知也,子病矣。彼人方且晏然甘寝,而子怃然自废,岂不左哉?」

道人曰:「夫怨人而使人知之也,则彼必备矣,怨人而使人无知也,则彼何伤矣?彰怨者多防,匿怨者自戕,莫如不怨。」

道人曰:「夫德易忘而怨难销也。肉骨之恩,崇朝反目;睚眦之恨,终身刻肌。故君子重树怨。」

道人曰:「人之于子也,一线之情如拔;子之于人也,万斛之力如倾,斯不诚厚道乎哉?然以之损名,以之伤身,无乃过矣。」

道人曰:「凡吾有患,为吾有身,孰有之哉?及吾无身,吾无有患,孰无之哉?夫身无之者有之也!」

道人曰:「夫贤为愚使而愚者不觉也,乃使贤者伤焉;贵为贱役而贱者不觉也,乃使贵者伤焉。故贤毋为愚使,贵毋为贱役,几无事矣。」

道人曰:「闲事莫管,闲气莫生,闲话莫说,闲书莫读。」

道人曰:「视亲如疏,则亲可常保也;视急如缓,则急可屡谋也。」

道人曰:「人有德于子,愿子毋忘之也;人有怨于子,愿子忘之也;子有德于人,愿子忘之也;子有怨于人,愿子毋忘之也。」

道人曰:「于人无所甚亲,故不可得而疏,无所甚疏,故不可得而亲。斯涉世之疏也。」

道人曰:「夫制念莫如止,止念莫如忘。止念之念,念也,忘念之念,念也,莫如忘忘。故佛经以无念为正受。」

道人曰:「夫望而许者,不足以为德,逆而距者,适足以为怨。故求而审之,可许而许之,许之德也;求而审之,可距而距之,距之无怨也。其恕乎?」

道人曰:「凡人无故而合者,必无故而离,合而知其必离也;有为而来者,必有为而去,来而知其必去也。」

道人曰:「尔能居室如寄,使仆如假,起处如在途,饮食如受乞,即无病矣。」

道人曰:「夫拟之而后言,则寡尤也,议之而后行,则寡悔也。拟议本于存心,心存则不妄,故『慎』字从心从真。」

谷山笔麈卷之十七 释道

汉史西域传所记三十六国道里、风俗、人民、户口纤悉具备,然不闻有浮屠之教,其时诚有之,张骞有不以闻耶?且其时武帝慕道求仙,方且驰心于海上三山恍惚虚无之境,岂有浮屠之教已行而骞不以闻者耶?然佛经传其渊源,远自上古,即周定王,至于西汉,已若干年,而其教尚不着于西方,无是理也,岂所谓西方者,尚在天竺、安息之西,非三十六国数耶?列子志穆王得西域化人,居处被服,皆非人间所有,而西域传称条支善眩,又传闻有西王母弱水,及观佛氏之言,近于眩术者甚多,岂即所谓化人耶?魏收曰:「张謇使大夏,传其旁有身毒国,一名天竺,始闻有浮屠之教。」盖骞时已闻之,然汉史不载,何也?又哀帝时,博士弟子秦景宪受大月支使伊存口授浮屠经,中国闻之,未信了也。佛法不至明帝入中国,此足证矣。

释有南、北宗,道家亦有二宗,自东华少君授汉锺离权,权授唐 【「唐吕岩」,原作「吕岩」,「唐」字据天启本补。】 吕岩,至岩分为二宗,其一授辽进士刘操,操授宋张伯端,伯端授伯泰,泰授薛道光,道光授陈柟,柟授白玉蟾,玉蟾授彭耜,此南宗也;岩授金之王喆,喆授七弟子,曰丘处机、曰谭处端、曰刘处玄、曰王处一、曰郝大通、曰马铨、曰铨妻孙不二,世谓之七祖,此北宗也。七祖之迹皆在东海劳山,而处机为元太祖所聘,从弟子十八人见于漠北,居燕之长春宫化焉。长春宫者,今都城西南向白云观也。王喆, 【「王喆」,原作「王」,「喆」字据天启本补。】 咸阳人,其余多登州人,海上霄霞之境,仙圣所锺,盛固宜矣。

佛教之盛,始于五胡,至魏而极。魏世宗于嵩山立寺,极岩壑土木之美。于是远近承风,无不事佛,郡至一万三千余寺。胡后造永宁诸寺,皆极土木之盛,浮屠高百尺许,宫殿如禁内,僧房千间,珠玉锦绣,骇人心目。其后,任城王澄上疏,请禁都城内寺,以为「如来阐教,多依山林,今此僧徒,恋着城邑,正以诱于利欲,不能自已,此乃释氏之糟糠,法王之社鼠,内戒所不容,国典所共弃也。」此数语者,切中沙门之病,佛骨表中亦说不到。胡后尝令诸州各建五级浮屠,今江北诸处,往往有故浮屠,盖皆北朝所建也。

唐宣宗时,道士轩辕集入长安,召入禁中,问以长生之术,对曰:「王者屏欲而崇德,自然受大遐福,何处更求长生?」此儒者之言也,东方生对汉武之言,与此相似。以此推之,轩辕、东方必真知仙道者也。

六朝沙门见人主多不致敬。唐初,僧尼受父母及尊者礼拜,亦六朝遗俗也。自高宗诏革,其礼乃正。至胡元之世,而国师、法王至与人主抗礼,夷狄之法,益不足言矣。

汉沛人张鲁,自大父陵以来,世为五斗米道,其后,遂从刘焉分据汉中。后魏寇谦之首奉其道。至宋真宗之世,赐其裔信州道士张正随号真静先生,以后,继世子孙,皆有赐号,此龙虎山封号所由始。原其所以,盖因天书、符命之兴,粉饰道教,诞惑四海,王钦若为之奏立授箓院及上清观,历代相沿,遂为成典,而不察其由,亦惑之甚者矣。

元命道士张宗演为嗣汉天师演道灵应冲和真人,命百官郊劳,待以客礼,此天师之号所由起也。本朝止封正一嗣教真人,无天师之称,而假一品服色,至衍圣等,亦太过矣。嘉靖尊崇道教,张氏与陶、邵二氏同礼,在三公之上。隆庆改元,言者请削其爵,降为提点。至万历初年,夤缘左右,复续旧封,然礼体威仪,较之嘉靖间不相及也。

武后受册为金轮皇帝,作七宝:曰金轮宝、曰白象宝、曰如宝、 【「如宝」,天启本作「如意宝」。】 曰马宝、曰珠宝、曰主兵臣宝、曰主藏臣宝。每朝会,陈之殿廷,不详其制。今佛家庄严及人间华丽之饰,尝曰七宝,宫中铸作珍玩,亦曰八宝,不知同否。

开元中,天台道士司马承祯言:今五岳神祠是山林之神,非真正之神也,五岳皆有洞府,有上清真人降任其职,山川风雨阴阳气序是其所理焉,冠冕服章、佐从神仙皆有名数,请别立斋祠之所。玄宗奇其说,因敕五岳各立真君祠。不知所谓山林之神统于上清否?志曰:「山川之守为神。」又曰:「天降时雨,山川出云。」则风雨阴阳正山川之守,而又以上清临之,何也?唐宗五岳之封,至于为王为帝,不知受此封即上清真人其山川之神耶?承祯之言,矫诬甚矣。我朝于岳海镇渎尽革封号,各从本等名称,大圣人之作为,一洗千载之陋。岳渎之神,怀柔震迭,有不受纪哉?

自古帝王崇重佛教则道教被斥,兴起道教则释典被汰,其势不并立如此。林灵素欲尽废佛教,至改佛为金仙,僧为德士,寺院为宫观。嘉靖中,陶仲文、邵真人, 【「邵真人」,原作「邵真」,脱「人」字。兹据明史邵元节传补。】 以祈祷用事,亦请拆毁寺院,沙汰僧尼,焚佛骨于大通桥下,皆其证也。两家道术原不相下,其徒宗而守之,入主出奴,至于为敌,皆非其本也。要之,道家兴废不常,入人亦不甚深,终不能与佛教角尔。

唐会昌中沙汰僧尼, 【「唐会昌中」,原作「会昌中」。「唐」字据天启本补。】 凡毁寺四千六百余区,毁招提、兰若四万余区,归俗僧尼二十六万,大秦穆护祅僧二千余人,收良田数千万顷,奴婢十五万人。盖官造者为寺,私造者为招提、兰若。大秦穆护者,释氏之外教,如摩尼之类。祅,胡神也。唐制,祠部岁再祀碛西、渚州火祅,官品亦有祅正,盖主祅僧也。武宗好道教,故汰僧耳。

周显德二年, 【「周显德」,原作「显德」,「周」字据天启本补。】 废天下寺院,存者二千六百有奇,废者三万三百有奇,见僧四万二千有奇,尼一万八千有奇,此但河、洛、关、陕、山东、江北数省,未及天下之半,而数已如此矣。又令民间铜器佛像输官铸钱。世宗谓侍臣曰:「卿辈勿以毁佛为疑。夫佛以善道化人,苟志于善,斯奉佛矣,彼铜像岂所谓佛耶?且吾闻,佛在利人,虽头目犹舍以布施,若朕身可以济民,亦非所惜也!」此虽矫俗弥惑之言,然于佛教济人之旨有?合者,唐家三百年陋风,片言而正,真英主也。

九宫贵神,盖易干凿度所谓太一也。黄帝九宫经:一宫,其神太一,其卦坎,其方白;二宫,其神摄提,其卦坤,其方黑;三宫,其神轩辕,其卦震,其方碧;四宫,其神招摇,其卦巽,其方绿;五宫,其神天符,其卦离,其方黄;六宫,其神青龙,其卦干,其方白;七宫,其神咸池,其卦兑,其方赤;八宫,其神太阴,其卦艮、其方白;九宫、其神天一,其卦离,其方紫。天宝中,术士苏士上言:遯甲有九宫贵神,典司水旱,请立坛东郊,祀以四孟。从之。此即今历书三白图法也。

高骈素性严洁,甥侄辈未尝得接坐,术士诸葛殷病风疽,搔扪不替手,脓血满爪,骈独与之同席促膝,传杯器而食,至于犬闻其腥多来近之,骈独不恶也,曰:「神仙以此试人耳。」可见逐臭之夫非其天性,盖有所慕而然也。近代士人亦有类此者。

佛经所载方语,皆唐时语也。国名如婆罗门、摩伽陀、嚈哒(外囗内昏)、诃达罗支(外囗内昏)、波斯匿国、护密多国、喝盘陀(外囗内昏); 【「(外囗内昏)」疑即「国」字。】 人名如婆伽利、泥洹师、怛伽罗;地名如毗伽梨河、干陀卫江,大都唐时语也。可见四十二章以后多为译者所演,设为问答,寓作名姓,以鬯经旨,其非释迦时文义明矣。

古俗以七月望日具素馔享先,织竹作盆盎,挂冥财衣服, 【「冥财衣服」,「衣服」,天启本作「冥衣」。】 在上焚之,谓之盂兰盆,昉于目莲比丘见亡母在饿鬼中,故作此以救之也。唐时尊奉佛法,于中元日内出盂兰盆章敬寺,设七庙座,书尊号于幡上,百官迎谒,岁以为常。是以七庙神灵皆在饿鬼中也。其不道而辱先,亦甚矣。

道经以二十四化上应二十四气,蜀之玉局化,其一也。其说以后汉永寿元年李老君与张道陵至此,有局脚玉座自地而出,老君升座,为道陵说南北斗经,既去而座隐地中,因成洞穴,故以玉局名之。

周世宗召见陈抟,问以飞升黄白之术,对曰:「陛下为天子,当以治天下为务,安用此为?」此真知仙道者。

后唐同光中,五台僧诚惠以妖妄惑人,自言能降服天龙,命风召雨,庄宗首信之,至亲率后妃皇子拜之,诚惠安坐不起。已而迎至洛阳,使之祈雨,数旬不验,诚惠逃走,惭惧而死。世传五台真僧能降天龙,恐即此事也。

刘秉忠,僧也,辅佐元主平定海内;姚少师,僧也,拥翊成祖御守太平。其人地才品大略相似,亦古今之奇也。秉忠辅政日久,犹仍野服散号,王鹗以为言,拜太保,领中书。少师在一品班,衣犹补衲,后见其不便,乃赐冠带长发。然今崇国所祀少师画像,犹是僧服,而春秋秩祀,但称恭靖公,亦未书官,未知何故。

元设宣政院,掌天下释教,上天下寺宇四万二千余所,僧尼二十一万人,可谓侈矣。方今寺院僧尼不申总数,以一郡邑推之,当亦不下此数。

五台山寺,元太后弘吉剌氏所造也,建寺之役,大集民夫冒险入谷,伐木运石,死者万人。盖今宝地珠林,留为胜赏,而工费之艰、伤残民命乃如此,是以有漏之缘,毙无辜之效也,如来大悲,其谓此何?

元成宗建天宁、万寿寺,寺中塑秘密佛,形像丑怪,即所谓演揲秘密法也。传闻大内有一秘殿,内塑喜神,主上大婚,先期入参,虽沿旧俗,亦有深意,然不可闻于世也。演揲儿法,一名大欢喜秘密禅定,故曰喜神。

胡元之俗,全无先王礼教,其最悖理者,帝师临受戒是也。帝师之令至与诰敕并行,后妃、公主受戒,跪拜。甚有为大布施者,正衙朝会,百官班列,帝师专席坐隅。来自西域,则遣中书宰臣驰驿往迎,假法驾半仗以为前导。其徒怙势恣睢,气焰熏灼,延于四方,至于捶扑公卿,殴拉妃主,朝廷知而不问也。方且下令:骂西僧者,截其舌;殴西僧者,断其手。则中原文物,化而为夷荒之地矣。若乃秘密演揲,宣淫大内,人道灭绝,尤可痛恨。

二氏之教与圣教殊,然其大归一也。世之学者,能以不二之心精研其旨,内亦可以治身,外亦可以应世,岂遂与圣教远哉?乃其实不然。标玄同之趣以文贵生之诀,而生未必养也;皈寂灭之宗以鬯无生之法,而生未必忘也。或世名已歇,托澹泊以依栖;或荣进无阶,借清静以表异。故有示辟谷之?而不能绝念于刀锥;修离欲之基而未必息心于绂冕。二氏之徒斥而不与矣,何以称吾道哉?此所谓心术之敝也。

甚哉,道术之日分也!江左以来,于吾儒之外自为异端;南宋以来,于吾儒之内自分两歧;降是而后,则引释氏之精理而阴入于吾儒之内矣;降是而后,则受释氏之明法而明出于吾儒之外矣。

夫江左以降,盛谈老、庄;隋、唐以来,多修佛乘。今之谈老、庄者少矣,而为佛乘之言者,亦非其本旨也。何也?佛教之入中国,本缘经典,其后,以经教为土苴,而直指禅宗;又其后,以禅宗为葛藤,而专修净业。故有税冕而勤礼拜,闭室而诵祗陀,若谓调御之位可以立地而成,青莲之会可以应声而至,西来之旨,岂固然哉?虽然,如是而能守律戒,犹未失也,又以为逆流之地,不事熏修,上智之根,无资戒定,至乃慕啖鸽吞针之幻,任渔行酒肆之缘,居然与屠脍伍矣。在彼法中以为何如?而称于士人之列也!

二氏之教与吾道源流本不相远,特各立门户,作用不同尔。唐、宋以来,贤士大夫固亦多游心内典,参悟玄宗,而不害其为儒。彼固儒者之所苞也。但不当窜入其说以默扃于吾儒之阃,又不当舍吾儒之教而直往从之耳。辟如一邑之中有两大姓,其物力财产固自相当而不相为用,则其子弟家人亦各承其业而不相羡也。有如纳西家之子以冒东家之派,则东家之派既紊其统,而西家之子亦失其宗,皆不愿也。故推墨而附儒者,非也。又使东家之子不能守其父兄之产,而慕西家之声势,折而往从之,岂惟我所不甘,亦彼所不受也。故援儒而入墨者,非也。

近世经教、禅宗分为二途,至以达摩明心见性为教外单传,此不考其本也。诸部经典所论,字字句句皆明心见性之旨,至于维摩问疾,无有文字言说为不二门,此初祖西来之正印,迦叶拈花,龙女献珠,禅家公案已肇于此,不至初祖而有也。达摩入中国,以楞伽教人,未尝尽去文字,及五祖、六祖亦皆以经典衍教,但不复造立经典。是为不立文字,如所谓述而不作尔,安得以经教为糟粕而直悟禅宗耶? 附录

灵济二真人即徐温二子知训、知询也。二子平生皆以凶德取败,不保其身,而列于诸神之祀,未审其繇。世传成祖有疾,尝梦二神进药,故崇祀之。然其祀不始于国初也。今京师禁城之西及福州城外皆有灵济宫,二神号金阙真君、玉阙真君,其配号金阙仙妃、玉阙仙妃,太常以春秋秩祀,四季更换袍服,其像木胎,有机可以伸缩。

河东盐池,唐时曾有封号,谓之宝应、灵应二池。万历己丑,御史以盐利大兴,请崇其祀宇,赐之封号。予按令甲,国初厘正祀典,岳镇海渎尽去前代封号,俱从本等名称;且前代封爵又不可袭;乃奏东西二池各书本等池神,惟请祠额二字以示崇报。有诏赐额「灵惠」。时犹未核其所由也。及考唐史,大历十二年,河中池盐先因秋霖多败,度支韩滉恐盐户减税,奏称雨不为害,且有瑞盐,代宗疑其不然,乃遣谏议大夫蒋镇往视,还奏如滉所言,请宣付史馆,锡以嘉名,乃赐宝灵之号,时人丑之。始知二池神号乃滉辈献谀掊克之谋也。人实丑焉,神其受诸?然则岳镇海渎封号皆唐、宋封禅之主所为,侈大矫诬之文耳。圣祖革而正之,神谋睿见,高出万古,不亦伟哉!

谷山笔麈卷之十八 夷考

本朝舆图,毋论胜国,即较之汉、唐亦有不及。东面朝鲜即汉之玄菟、乐浪,唐之安东都护也;西面哈密即汉之安西、唐之四镇也;北面河套即汉之五原,唐之丰、胜等州也;南面交趾即汉之九真、日南,唐之五管外境也。朝鲜建国公矣;旧辽阳控连辽左以通京师,而为三卫所据;河套为西虏所据;哈密为吐鲁蕃所侵;交趾旋得旋失。较之汉、唐剪其四幅矣。然灵、夏在版图,则宋全盛所无;甘、肃为斥堠,则唐中叶所失;而云南一省全为郡县,则汉、唐以来所未有者,亦足补其一二矣。

三受降城皆在黄河北岸,今河套之北也。中城南直朔方,安北都护府在焉;东城在胜州之北;西城在丰城之北,此唐史注也。宋初曰:中城南直朔方,西城南直灵武,东城南直榆关。宋白曰:东城本汉云中郡地,中城本汉五原郡地,西城本汉临河县地。三说微有不同。如宋白所考,则东受降城当与大同相近,去黄河远矣,或者汉云中郡地广,西接榆关,非止大同府境也。大抵汉筑朔方,守在河南,唐筑三城,守在河北。今河南已失为虏巢矣,况河北乎?

汉时设西域都护,统三十六国,以断匈奴右臂。唐初置西北都护府,统龟兹、于阗、疏勒、碎叶四镇,后为吐蕃所陷,武后长寿元年,大破吐蕃,复取四镇,置府于龟兹,发兵戍之,即今甘肃境外地也。国初以封哈密,后为吐鲁蕃所陷。哈密遗种寄居甘州,而北地沦于西域矣。吐鲁蕃与天方、哈马等国相邻,不知即吐蕃遗种否?

东汉时,羌寇最盛,然有东、西羌。居安定、北地、上郡、西河者,谓之东羌,居陇西、汉阳延及金城塞外者,谓之西羌,各自为种,与西域诸夷不相关涉。今陕西塞上熟番,想即其遗种也。

汉西域传:罽宾国有琥珀琉璃。师古注曰:「大秦国出赤、白、黑、黄、青、绿、缥、绀、红、紫十种琉璃。」此盖自然之物,采色光润,踰于众玉。今俗所用琉璃,即流离也,乃消冶石汁,加以众药,灌而为之,虚脆不奈,实非真物,观此,则汉书所载乃真琉璃也。穆天子传:天子东征,有采石之山,升山取采石,铸以成器。则铸石为流离,自上古有之。第今中国所铸柔脆不堪,惟自海舶来者,质差坚朴,谓之蕃流离,亦石汁所铸,但少坚耳。又有玻瓈,与琉璃相似。但未闻西域真琉璃作何状也,岂宝珠、玉石皆入中国,而此独不至?窃意汉时所谓十色琉璃,即今之青绿等石耳。古时无宝石之名,今人知其为石,而不知其为琉璃也。姑记,以俟博考。

今西域贡物有「铁力麻」,初不省其义,及考敕勒国名,一号铁勒,当是铁勒麻也。

后汉书西南夷传:幻人能变化吐火,自支解,易马牛头,盖海西大秦国也。大秦即前书犁轩国。周穆王时西域化人,想即其先世耳。

唐至中叶,吐蕃之盛几如匈奴。陇右、河西尽为所有,南至六诏亦被吞食。其地北至回纥,南连六诏,幅员万里,乃其文字、职官亦与中国相类,不似匈奴、突厥之朴陋也。

唐时拓拔为党项部落。

唐自安史之乱,河、陇诸州陷于吐蕃数十年矣,至大中初年,吐蕃内乱,三州七关之复,款塞来降,而河西十州之地,亦入版图,此非唐之兵力至宣宗而盛也,会虏运之衰耳。三州七关者,唐原安乐州及石关等七关,即今平凉、宁夏境内。十州者,瓜、伊、兰、鄯、甘、肃、西、河、岷、廓,即今临、巩、甘、肃境地。

唐时,安西、北庭沦于回鹘,河西、陇右沦于吐蕃。河西、陇右即所谓河、湟也,为秦、原、河、漕、兰、鄯、阶、成、洮、岷、临、廓、迭、宕、甘、凉、瓜、沙十八州之地,在今平凉、临、巩、甘、肃诸塞,几半陕以西矣。安西、北庭则在朔方之外,当与延、宁两镇相宜。

四川茂州即冉駹之国,汉所开为汶山郡者也。唐初,筑城于此,以遏吐蕃通蛮之路,后为吐蕃所据,西洱诸蕃皆为降伏,于是吐蕃尽有诸羌之地,东接松、茂,南邻天竺,西陷四镇,北抵突厥,地方万里,诸胡之盛,无与为比,而唐受其侵矣。其所以致盛,以据松、茂之险故也。方今茂州之北,即近洮、岷,虏由洮、岷而南,直至章腊,南接六番,故松、茂之境乃虏与羗接之界,亦要害之境也。六番者,董卜韩胡宣慰司、鱼通宁远宣慰司 【「鱼通宁远」,「远」原讹作「通」,兹据明史卷三百三十一西域传三改。】 及乌思藏四法王之地,即古所谓身毒、大夏、天竺也。

剑南、西山诸羌可十余种,皆因韦皋内附,即今威、茂诸蕃也。唐时,皆各称王,中有女蛮,其先为白狼国,以女为国君,人危髻金冠,缨络被体,谓之菩萨蛮,当时乐遂制此曲,至今传之。「蛮」亦作「鬘」。 【「髟(曰四又)」,疑当作「鬘」。】

唐时,西山白狗等乞内附,受爵世袭而阴附吐蕃,世所谓两面虏。今之朵颜三卫谓之两面虏可也。

云南自后汉永平半服中国,唐初列在版图为外臣,后为杨国忠所扰,改附吐蕃,故吐蕃日强,不可复制,以其通道诸羌故也。至韦皋镇蜀,始抚境上群蛮以诱南诏,于是并八国生羌俱归王化,而吐蕃之势始孤,关中之民始得安枕,皆皋之功也。吐蕃故土在河、陇之西,及二庭、四镇并为所有,北接回纥,南接六诏,幅员万里,势侔中国,其势大矣。云南内附,则断其右臂,故不支也。今缅甸诸夷梗化南土,幸而六番之夷羌我声教,可保无他,然阶、文之间生熟诸番为北虏所挟,绎骚边境,害亦不细矣。

唐史,东蛮跨地二千里,勿邓、丰巴、两林各有大鬼主为之长。鬼主不省何称,韦皋使东蛮鬼主诇伺云南,及异牟寻内附,先遣鬼主入见。其地当在滇、蜀之间。

唐时,云南王以名相接为世,如阁罗凤之子为凤迦异,孙为异牟寻,曾孙为寻梦凑是也,法如顶针。本朝安南酋长以名相排为世,如莫方瀛之子为莫福海,孙为莫宏瀷,曾孙为莫茂洽是也,法如雁行。此虽鄙俗,亦皆有意义。

南诏者,六诏之一也。夷语以王为诏。其先,渠帅有六,自号六诏,业舍诏在诸部南,故谓之南诏,开元中内附,封为云南王,至今称之。

唐史,骠信国在南诏西南六千八百里,其王摩罗思那以贞元间入贡,盖古朱波国也。以今推之,意缅甸、八百等地,即其遗矣。

缅夷在西南绝境上,上世所不臣,元世祖举兵克之,其旁金齿等夷十有二部皆降,即今三宣之地也。

唐之南诏改为云南,已而又改为大理,至后唐改为长和,其主犹以骠信为号。

吐蕃之君曰替普,南诏之君曰骠信,皆僭号也。南诏国事大臣皆分曹称奭,总谓之清平官,其相谓之都奭。

唐时,云南王官有清平官,清平者,蛮相也,近日关白、大将亦称清正。

韦皋镇蜀,招抚南诏以破吐蕃,至遣匠教为甲弩。咸通中,南诏作乱,甲弩精利,中国不能及。以此推之,边关邻虏有所要求为甲弩之用者,不可轻与,北边铁锅、火药之类是也。

干符初年,南诏逆命,高骈为西川节度,遣僧景仙托游以入其境,说谕骠信,使归附中国,仍许妻以公主。已而南诏遣其酋望来请和亲,无表,但令督奭牒中书请为弟而不称臣。宰相卢携欲从其请,郑畋固争以为不可,相与争于上前,拂衣面诟,遂皆罢相。此事与近日日本相类,第彼许出于边臣而廷臣持之,此则出于廷臣而边臣挠之也。唐时,回纥、吐蕃旧有和亲之礼,即以施之南诏,亦何不宜?本朝国体之尊、国法之正,三代以下无与为比,而欲以汉、唐之辱典施于海岛之小夷,宜举国唾骂,恨不食余。幸逢轻典,免于族诛,其人幸矣。

回纥之初,即四部之一也。曰回纥、曰契苾、曰思结、曰浑,总谓之敕勒。突厥默啜之强,迫夺敕勒之地,故四部度迹内附,徙居甘、凉之间以避之,其始不过如此。后以河西节度使王君毚与之构怨,弄兵报仇,西奔吐蕃,其势遂不可制。敕勒即铁勒也。

回纥自干元以来,岁求和市,一马易四十缣,动至数万匹,皆瘠驽无用,朝廷苦之,而欲悦其意,不得不尽市也。所得赐予及马价,至用车数千乘载之以归,唐之帑藏坐而一空矣。今日北边互市,弊正如此,得马皆瘠驽下乘,入塞辄死,赋予军人,令其喂养,死令赔偿,为北边大害,不知将来作何究竟?然使苑牧之政修,有所豢养,或不甚苦尔。

唐封回纥可汗号内有「登密施」字,译云,华言「到」竟 【「竟」,疑当作「意」。】 ,可敦号内有「毗伽」字,译云,华言「足」意,此皆佛经字也。佛经中名字语言多是唐时字义。以此推之,古佛名号,当亦从来劫语音所撰尔。

回纥阿啜可汗谓其大相颉干迦斯曰:「儿幸而得立,惟仰食于阿多,国政不敢豫也。」虏谓父为阿多,唐人北人呼父为阿爹。爹,徒可翻,与多同音。又窦从一为皇后阿奢,奢者,乳母之父,与爹相近。或云,俺答「答」字,虏亦呼为「多」。

元和初,回鹘入贡,始以摩尼偕来中国,置寺处之。摩尼者,僧之别名也。其法日晏乃食,食??而不食潼酪。今民间有清斋者,午后乃食,教门中亦多有之。

唐史,回鹘兵至横水,退屯释迦泊。又吐蕃有达磨替普,想亦尔时方言,未必即古佛名字。不知佛经竟出何时。

唐时,西突厥分其国为十部,部以一人统之,人授一箭,号曰十设,亦曰十箭。夷中无符信,以箭为契,召会则传之,谓之契箭。杜诗所谓「青海无传箭,天山早挂弓」是也。今虏中亦有号箭,是其遗制。

沙陀者,西突厥别部,处月种也。居金娑山之阳、蒲类海之东,有大碛名沙陀,故以为号。以其?六千余帐附于回纥,为其所苦,酋长朱邪尽忠降于吐蕃。元和三年,举羌内附,处之灵武。已,以地近吐蕃,恐其反复,徙于定襄,即今朔州、马邑间也。

波斯国即条支故地。其先有波斯匿王,因以为号。大食本波斯国也。龟兹即汉西域之后,唐时以其地为安西都护府,有龟兹乐部。今乐曲有大食调,舞部有波斯舞,皆其遗音也。

唐十部乐,有龟兹乐舞,设五方师子,各高丈余,饰以方色,每师子有十三人,画衣执红拂,首加红抹,谓之师子郎,即今师子回回舞也。

契丹、奚、室韦、女真、鞑靼,皆东北夷也。路振九国志曰:「契丹,古匈奴之种也。代居辽泽之中,潢水南岸。其种有八部,至阿保机并而为一,鞑靼、室韦、女真,皆役属之,此辽之始也。」女真,古肃慎氏之遗种,东汉谓之挹娄,元魏谓之勿吉,隋、唐之间谓之黑水靺鞨,在五代之末,居混同江之南,入辽东着籍者,号熟女真,居江之北者,号生女真,其极边远者,号黄头女真,此金源之始也。今建州西女真,即金人之后。第不知契丹之种今安在尔。混同江即鸭绿水也。

五代史:「契丹阿保机攻渤海,拔其夫余城,谓之东丹国,使其长子突欲居之。」注云:「即唐高丽之夫余城也,在混同江之西,地属渤海。高丽王建之国在混同江之东。」又注:「辽阳,契丹之东京,故渤海地也。」如此,则夫余城在今开元边外矣。新唐书:「登州东北海行千余里至鸭绿江,乃东南行七百里至新罗王城,自鸭绿江舟行,东北泝流五百余里至凡都县,故高丽王都也,又东北泝流五百里,又陆行千里至渤海王城。」盖唐时高丽在今朝鲜北境,而渤海又在其北,想今海西、建州女真所据即其地也。后晋天福元年,高丽王建击破新罗、百济,于是东夷诸国皆附之,有二京、六府、九节度、百二十郡,则新罗、百济并于高丽,在今朝鲜境内矣。

契丹之兴,以其所居为上京,起楼其间,谓之西楼,于其东千里起东楼,北三百里起北楼,南木叶山起南楼。木叶山在锦州,阿保机葬地也。耶律德光曰:「吾国广大,方数万里,有君长二十七人。」以此观之,契丹之起,固已奄有沙漠,兼并引弓之民矣。元太祖四大斡耳朵之地亦在漠北,去上都万里,其视中原犹一隅也。

建州在辽阳西北,又北为契丹之中京大定府,又北七百里为上京临潢府。

唐史:室韦,契丹别种,在东胡之北边,盖丁零苗裔也。在南为契丹,在北为室韦,地据黄龙,东至黑水,西邻突厥,南邻契丹,北濒海岸。盖今土蛮所据,即其地也。鞑靼之先,旧无可考。通鉴宋白曰:「鞑靼本东北方之夷,靺鞨之后也。」靺鞨先臣高丽,后附渤海,贞元、元和间,为奚、契丹所攻,部族分散,流徙阴山,其俗语讹谓之鞑靼。咸通末,李克用为官军所败,尝往依焉。及克用授雁门节度使,率其众入平黄巢,俾牙于云、代之间,恣其畜牧,此鞑靼之始也。蒙古一族不知与鞑靼同出否。

靺鞨有二:一曰黑水靺鞨,在流鬼国南,即女真之先也;一曰渤海靺鞨,其王曰大氏,据有辽左之地。开元十四年,黑水靺鞨遣使入见,以其国为黑水州,元和以后,服属渤海。契丹既破渤海,黑水乘间复其故地,自号熟女真,建国之初以为都城,已而迁都于燕,改其地为会宁府,号曰上京,即今三万众也。

洪景卢曰:番语以华言译之,皆得其近似者耳,「天竺」语转而为「身毒」、「捐毒」,「秃发」语转而为「吐蕃」,「鞑靼」乃「靺鞨」也。此论近似。但「鞑靼」之于「靺鞨」,似不相蒙,未必即声之转耳。今北虏隶鞑靼馆,其文书谓之达达字,奏文即蒙古字也。

高丽在汉以后犹未甚大,唐初与百济连兵侵新罗北境,其后遂强也,而百济亦为所并。今之朝鲜,盖合百济、新罗为一矣。

高丽为唐所灭,久不建国,至唐末天佑初,有石窟寺眇僧躬乂者,聚众据开州为王,国号大封,遣使入贡于吴。躬乂性残忍,其臣王肃杀之而自立,复号高丽,以开州为东京,平壤为西京,即今朝鲜二京也。大封以前,其王为高氏,大封以后,其王为王氏。国初李氏灭王氏而代之,今二百年矣。

元世祖在位,高丽权臣林衍废其主植,世祖遣将出师,往问其罪,此义举也。夷人入主中国,于属国之乱,犹能兴问罪之师,奈何外夷叛臣废主自立,朝廷不问其名姓,从而封之?假如故酋尚在,操玺绶以请,何以应焉?

安南,古交州地。汉、唐以来,皆入版图。国初,其王陈日煃内附,太祖封之,已而其臣黎季犁篡盗,成祖命将讨平。求陈氏后,无人,遂郡县其地,设交趾布政司。久之,黎利作乱,中国不能守,遂以畀之。传至黎譓,其国复乱,譓出居海上而死。国人共推其弟黎■摄国,莫氏父子遂篡有之。国人乃立譓子黎宁,都清华,改元光照。莫氏遣人攻之,宁走,不知所在。而其臣黎景瑂等又立譓次子黎宪,改元元和,盖与莫氏分有其国矣。宁之立也,遣其臣郑惟憭奉表入贡,以莫氏之难来告。已而宪等求宁踪迹,得于老挝,复以国让之。此其臣郑惟忱所供。及莫方瀛表奏,乃谓黎譓无子,诈也。

莫登庸以黎氏之相盗有其国,朝廷发十余万兵讨之,竟不能入。莫氏奉表求降,于镇关外系组上贡,天兵遂罢。乃废其主号,建以为安南都统使司,秩从二品,其所部十三道改为宣抚司十三,各设宣抚同知一员,然莫氏帝其国中自若也。登庸子方瀛,方瀛死,子福海嗣,福海死,子宏瀷嗣,宏瀷死,子茂洽嗣,至万历丙子入贡,已五世矣。

元人既征安南,其主陈日烜遣使入朝,贡金人以代罪,此安南金人之始也。嘉靖中,莫登庸归化,朝廷赦而封之。贡代身金人以谢,盖本于此。

朝鲜着姓,金、柳为最;安南着姓,阮、郑为最。犹晋之王、谢,唐之崔、卢也。中国自宋、元以降,不重门阀,以族系望者少矣。

唐开元初,有胡人上言,往师子国求灵药。其国在天竺旁,居西南海中,旧无人民,止有鬼神及龙居之,以驯养狮子得名。诸国商贾往与贸易,鬼神不见其形,但出珍宝,题其所直,商贾依价取之。其地和适,无冬夏之异。诸国人闻其土乐,因此竞至,或有停住,遂成大国。此即佛经所言师象、天龙、夜乂之属也。其国旁所有出于习见,故以之为法象耳。今广东居民有与海神市者,造舟海上,以货置舟中,焚纸契于岸,纵舟而去,如期舟来,所命货物与原约不爽,亦师子之类也。天下事有不可以理晓者,儒者局于所闻,真夏虫之见。

唐与黠戛斯可汗合族,敕云:「国家承北平太守之后,可汗乃都尉苗裔。以此合族,尊卑可知。」盖借广、陵父子之世以屈其礼,所谓杂夷之政也。黠戛自称李陵之后,本无所据,而唐以陇西之属,自附于广,亦未详其所出。太史公作李广傅,不闻其出于柱下也。唐既祖柱下,又系陇西,皆妄也。

唐史:昆仑在林邑南,去交趾三百余日,盖远而悍者也。国初,西南海中诸国多以黑小厮入贡,即昆仑奴之遗种耳。

唐初,林邑王范头利为其臣伽独所弒,伽独自立,国人弗从,乃立头利女为王。新罗亦立女王金真德,当时外国女王如此者尚多,即今女士官也。宋嘉定二年,畏吾儿国降于蒙古。畏吾儿者,唐之高昌也,本朝为吐蕃所破,寄居甘州,谓之畏兀儿。

元史:钦察部去中国三万里,夏夜极短,日暂没即出,为蒙古所并,此其地即西海也。但谓日没辄出,殊不可省。既云地在西极,日由地中东出,则其度数相距当亦不减空中,何得没而即出也?又南海之番有俱蓝国者,自泉州至其国约十万里,世祖遣使三往招之,遂遣使朝贡。

牂牁蛮国,其王号鬼王,其别帅曰罗殿王,在辰、交之间,即今广东、云贵间也。世用贝蛤饰器,谓之罗殿,疑出于此。

宋政和七年,大理入贡,封其酋段氏为王,此大理入中国之始也。今为郡县,置吏与内土等矣。

今广东有蜑贼,不知其名义。考南史:沈攸之奏有「扑灭蛮蜑」之语。毛晃曰:「蜑,南海夷种也。」蜑有三种:渔蜑取鱼,蚝蜑取蚝,木蜑伐山取木。又二广间山谷不隶州县者谓之徭人,舟居者谓之蜑人,岛居者谓之黎人。以此知徭、蜑之名所从来久矣。

琼州至今有黎贼,不详其种。土人以为南正黎之后也。唐史:琼州有黎母山,黎人居之,不输王赋。即其种也。

虏酋顺义王直大同边,与其子黄台吉等共为一支。昆都力哈者,顺义王之弟也,谓之老把都,老把都之子曰青把都,又永邵卜大成者,顺义王异母兄子也,为虏中长支,而从老把都部落直宣府边,共为一支。吉能者,吉囊之子也,吉能之子曰把都儿黄台吉,在河套驻牧,直延宁边,是为一支。

松山宾兔者,套虏之别支也。居贺兰之山下,直甘肃边。西海宾兔者,顺义王之少子也,久据西海,南收松藩番夷,然其牙帐亦在甘肃边外,故甘肃有西海宾兔也。 【「西海宾兔」,原作「西宾兔」,据前意,疑脱「海」字,故补。】

土蛮部落,故元之后裔,于顺义王,君也,直蓟、辽边,众数十万,其下有六酋。自西虏通贡以来,惟三卫、海西诸夷假土蛮之势以扰蓟、辽,故东北多事耳。

汉时,匈奴之长为单于,其妻号为阏氏。唐时,突厥之长为可汗,其妻号为可敦。今虏王正配号为哈屯,妾媵号为比妓哈屯,即可敦之转也,音正相似,书者讹耳。

吐谷浑呼「暾」,入声,玉浑。吐蕃『吐』字,亦音「暾」,入声,今直呼为「土」尔。

孟养土司,元呼为蒙样。

万历初年,九丝都蛮平,得铜鼓若干,献诸京师,世传以为诸葛鼓者是也。考五代叙州蛮酋作乱湖广,王逵抚之,献铜鼓以降,则铜鼓之俗其来久矣。史注:溪洞诸蛮铜铸为大鼓,初成,悬于庭中,置酒大会,豪富子女以金银为大钗,执以扣鼓,竟乃遗留主人,名为铜鼓钗,构怨相杀,则鸣此鼓,至者如云。此铜鼓所由起也。贵州诸蛮亦多有之,其谓诸葛鼓者,想其制出于武侯耳。

东方曰夷者,东方人好生,万物抵触地而生,夷者,抵也。其类有九。南方曰蛮者,君臣同川而浴,极为简嫚。蛮者,嫚也。其类有八。西方曰戎者,斩伐杀生,不得其中。戎者,凶也。其类有六。北方曰狄者,嫂叔同穴无别。狄者,辟也,其行邪僻。其类有五。此风俗通所著四夷名也。

附录一 明史于慎行传

于慎行,字无垢,东阿人。年十七,举于乡。御史欲即鹿鸣宴冠之,以未奉父命辞。隆庆二年成进士。改庶吉士,授编修。万历初,穆宗实录成,进修撰,充日讲官。故事,率以翰林大僚直日讲,无及史官者。慎行与张位及王家屏、沈一贯、陈于陛咸以史官得之,异数也。尝讲罢,帝出御府图画,令讲官分题。慎行不善书,诗成,属人书之,具以实对。帝悦,尝大书「责难陈善」四字赐之,词林传为盛事。

御史刘台以劾张居正被逮,僚友悉避匿,慎行独往视之。及居正夺情,偕同官具疏谏。吕调阳格之,不得上。居正闻而怒,他日谓慎行曰:「子吾所厚,亦为此耶?」慎行从容对曰:「正以公见厚故耳。」居正怫然。慎行寻以疾归。居正卒,起故官。进左谕德,日讲如故。时居正已败,侍郎丘蕣往籍其家。慎行遗书,言居正母老,诸子覆巢之下,颠沛可伤,宜推明主帷盖恩,全大臣簪履之谊。词极恳挚,时论韪之。由侍讲学士擢礼部右侍郎。转左,改吏部,掌詹事府。寻迁礼部尚书。

慎行明习典制,诸大礼多所裁定。先是,嘉靖中孝烈后升祔,祧仁宗。万历改元,穆宗升祔,复祧宣宗。慎行谓非礼,作太庙祧迁考,言:「古七庙之制,三昭三穆,与太祖之庙而七。刘歆、王肃并以高、曾、祖、祢及五世、六世为三昭三穆。其兄弟相传,则同堂异室,不可为一世。国朝,成祖既为世室,与太祖俱百世不迁,则仁宗以下,必实历六世,而后三昭三穆始备。孝宗与睿宗兄弟,武宗与世宗兄弟,昭穆同,不当各为一世。世宗升祔,距仁宗止六世,不当祧仁宗。穆宗升祔,当祧仁宗,不当祧宣宗。」引晋、唐、宋故事为据,其言辨而核。事虽不行,识者服其知礼。又言:「南昌、寿春等十六王,世次既远,宜别祭陵园,不宜附享太庙。」亦寝不行。

十八年正月疏请早建东宫,出合讲读。及冬,又请。帝怒,再严旨诘责。慎行不为慑,明日复言:「册立,臣部职掌,臣等不言,罪有所归。幸速决大计,放归田里。」帝益不悦,责以要君疑上,淆乱国本,及僚属皆夺俸。山东乡试,预传典试者名,已而果然。言者遂劾礼官,皆停俸。慎行引罪乞休。累章上,乃许。家居十余年,中外屡荐,率报寝。

三十三年始起掌詹事府。疏辞,复留不下。居二年,廷推阁臣七人,首慎行。诏加太子少保兼东阁大学士,入参机务。再辞不允,乃就道。时慎行已得疾。及廷谢,拜起不如仪,上疏请罪。归卧于家,遂草遗疏,请帝亲大臣、录遗逸、补言官。数日卒,年六十三。赠太子太保,谥文定。

慎行学有原委,贯穿百家。神宗时,词馆中以慎行及临胊冯琦文学为一时冠。

附录二 刻笔麈小引

笔麈一书,东阿于文定公所著也。公与余世父文端公先后召起田间,参密勿政,盖夙称莫逆交。往余从过庭之暇,侧闻先生人品事业,宇内指不再屈,私窃向往之。及检先人遗籍,得先生所贻书三种寓目焉,皆彬彬乎大雅之章,如谷城、读史二编,业已垂之金石,家传户诵矣。是编也,识力议论,传古信今,凿凿不磨,故足润色皇猷,砥砺世道,可秘而笥之不广其传乎?余校先文端集既竣事,将梓以问世,因亚付之杀青,以志余夙昔向往之私,且以昭我文端公生平赏鉴为知人云。

归德后学沈域题(据明天启乙丑本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