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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舊五代史》第一百一十九章 卷一百一十九 周書十 世宗紀第六· 薛居正等

顯德六年春正月丁未朔,帝御崇元殿受朝賀,仗衞如式。壬子,高麗國王王昭遣使貢方物。己卯,以翰林學士、中書舍人申文炳為左散騎常侍。辛酉,女真國遣使貢獻。壬戌,青州奏,節度使、陳王安審琦為部曲所殺。乙丑,賜諸將射于內鞠場。戊辰,幸迎春苑。甲戌,詔:「每年新及第進士及諸科開喜宴,宜令宣徽院指揮排比。」乙亥,詔:「禮部貢院今後及第舉人,依逐科等第定人數姓名,並所試文字奏聞,候勑下放榜」云。是月,樞密使王朴詳定雅樂十二律旋相為宮之法,并造律準,上之。詔尚書省集百官詳議,亦以為可。語在樂志。

  二月庚辰,發徐、宿、宋、單等州丁夫數萬濬汴河。甲申,發滑、亳二州丁夫濬五丈河,東流于定陶,入于濟,以通青、鄆水運之路。又疏導蔡河,以通陳、潁水運之路。乙酉,詔諸道應差攝官各支半俸。丙戌,以翰林學士承旨、尚書兵部侍郎陶穀為尚書吏部侍郎充職。詔升湖州為節鎮,以宣德軍為軍額,以湖州刺史錢偡為本州節度使,從兩浙錢俶之請也。辛丑,幸迎春苑。甲辰,右補闕王德成責授右贊善大夫,坐舉官不當也。詔賜諸道州府供用糧草有差。

  三月庚申,樞密使王朴卒。甲子,詔以北虜未復,取此月內幸滄州。以宣徽南院使吳延祚為權東京留守,判開封府事;以宣徽北院使昝居潤為副使;以三司使張美為大內都部署。東都事略張美傳:世宗北征,以美為大內都點檢。命諸將各領馬步諸軍及戰棹赴滄州。己巳,濠州奏,鍾離縣飢民死者五百九十有四。癸酉,詔廢諸州銅魚。五代會要:顯德六年,敕諸道牧守,每遇除移,特降制書,何假符契,其請納銅魚,宜廢之。甲戌,車駕發京師。

  夏四月辛卯,車駕次滄州,以前左諫議大夫薛居正為刑部侍郎。是日,帝率諸軍北征。壬辰,至乾寕軍,偽寕州刺史王洪以城降。丁酉,駕御龍舟,率舟師順流而北,首尾數十里。辛丑,至益津關。通鑑:至益津關,契丹守將終廷暉以城降。自此以西,水路漸隘,舟師難進,乃捨舟登陸。壬寅,宿于野次。時帝先期而至,大軍未集,隨駕之士,不及一旅,賴今上率材官騎士以衞乘輿。癸卯,今上先至瓦橋關,偽守將姚內斌以城降。隆平集:姚內斌,平州人也。世宗北征,將兵至瓦橋關,內斌為關使,開門請降,世宗以為汝州刺史。甲辰,鄚州刺史劉楚信以州來降。案:鄚州之降,通鑑從薛史作四月,遼史作五月,疑誤。

  五月乙巳朔,帝駐蹕于瓦橋關。侍衞親軍都指揮使李重進及諸將相繼至行在,瀛州刺史高彥暉以本城歸順。關南平,凡得州三,縣十七,戶一萬八千三百六十。是役也,王師數萬,不亡一矢,邊界城邑皆望風而下。丙午,帝與諸將議攻幽州,諸將皆以為未可,帝不聽。是夜,帝不豫,乃止。戊申,定州節度使孫行友奏,攻下易州,擒偽命刺史李在欽來獻,斬于軍市。乙酉,以瓦橋關為雄州,宋史陳思讓傳:得瓦橋關為雄州,命思讓為都部署,率兵戍守。以益津關為霸州。宋史韓令坤傳:為霸州都部署,率所部兵戍之。是日,先鋒都指揮使張藏英破契丹數百騎于瓦橋關北,攻下固安縣。詔發濱、棣二州丁夫城霸州。庚戌,遣侍衞都指揮使李重進率兵出土門,入東城界。壬子,車駕發雄州,案:遼史作五月辛未,周師退,與薛史異。通鑑從薛史作壬子。還京。泉州節度使留從効遣別駕王禹錫奉貢于行在,帝以泉州比臣江南,李景方歸奉國家,不欲奪其所屬,但錫詔褒美而已。丁卯,西京奏,太常卿致仕司徒詡卒。己巳,侍衞都指揮使李重進奏,破河東賊軍于百井,斬首二千級。甲戌,上至自雄州。却掃編:周世宗既定三關,遇疾而退,至澶淵遲留不行,雖宰輔近臣問疾者皆莫得見,中外恟懼。時張永德為澶州節度使,永德尚周太祖之女,以親故,獨得至卧內,于是羣臣因永德言曰:「天下未定,根本空虛,四方諸侯惟幸京師之有變。今澶、汴相去甚邇,不速歸以安人情,顧憚旦夕之勞,而遲回于此,如有不可諱,奈宗廟何!」永德然之,乘間為世宗言如羣臣旨,世宗問:「誰使汝為此言?」永德對以羣臣之意皆願為此,世宗熟思久之,歎曰:「吾固知汝必為人所教,獨不喻吾意哉!然觀汝之窮薄,惡足當此!」即日趣駕歸京師。

  六月乙亥朔,潞州李筠奏,攻下遼州,獲偽刺史張丕旦。張丕旦,通鑑作張丕。丙子,以皇女薨輟朝三日。戊寅,鳳翔奏,節度使李暉卒。鄭州奏,河決原武,詔宣徽南院使吳延祚發近縣丁夫二萬人以塞之。庚辰,命宣徽北院使昝居潤判開封府事。晉州節度使楊廷璋奏,率兵入河東界,招降堡砦一十三所。癸未,立魏王符彥卿女為皇后,仍令所司擇日備禮冊命。以皇長子宗訓為特進左衞上將軍,封梁王;案:恭帝宗訓,通鑑注作第四子。歐陽史周家人傳,世宗子七人,長曰宜哥,次二皆未名,次曰恭皇帝,是亦以宗訓為第四子也。是紀作皇長子,蓋宜哥與其二皆為漢誅,指其現存者而長之耳。以第二子宗讓為左驍衞上將軍,封燕國公。宗讓,歐陽史作宗誼。賜江南進奉使李從善錢二萬貫,絹二萬匹,銀一萬兩;賜兩浙進奉使吳延福錢三千貫,絹五千匹,銀器三千兩。丁亥,以前青州節度使李洪義為永興軍節度使,永興軍節度使王彥超移鎮鳳翔。戊子,潞州部送所獲遼州刺史張丕旦等二百四十五人以獻,詔釋之。己丑,宰臣范質、王溥並參知樞密院事。以樞密使魏仁浦為中書侍郎、平章事、集賢殿大學士,依前充樞密使;以宣徽南院使吳延祚為樞密使,行左驍衞上將軍;案歐陽史:三月,吳延祚為左驍衞上將軍、樞密使,與是書異,通鑑從是書作六月。以宋州節度使、侍衞都虞候韓通為侍衞親軍副都指揮使,加檢校太尉、同平章事;澶州節度使兼殿前都點檢、駙馬都尉張永德落軍職,加檢校太尉、同平章事;以今上為殿前都點檢,加檢校太傅,依前忠武軍節度使。帝之北征也,凡供軍之物,皆令自京遞送行在。一日,忽于地中得一木,長二三尺,如人之揭物者,其上封全題云「點檢做」,觀者莫測何物也。至是,今上始受點檢之命,明年春,果自此職以副人望,則「點檢做」之言乃神符也。辛卯,以宣徽北院使、判開封事昝居潤為左領軍上將軍,充宣徽南院使;以三司使、左領衞大將軍張美為左監門衞上將軍,充宣徽北院使,判三司。東都事略張美傳:美少為三司小吏、澶州糧料使,世宗鎮澶州,每有求取,美悉力應之,及即位,連歲征討,糧餽無乏,美之力也。然每思澶州所為,終不以公忠待之。癸巳,帝崩于萬歲殿,案:歐陽史作滋德殿,與是書異。五代會要、五代春秋俱作萬歲殿,與是書同。聖壽三十九。甲午,宣遺制,梁王于柩前即皇帝位,服紀月日,一依舊制。是日,羣臣奉梁王即位于殿東楹,中外發哀。其年八月,翰林學士、判太常寺事竇儼上諡曰睿武孝文皇帝,廟號世宗。十二月壬寅朔,葬于慶陵。宰臣魏仁浦撰諡冊文,王溥撰哀冊文云。永樂大典卷八千九百八十四。 五代史補:世宗在民間,嘗與鄴中大商頡跌氏,忘其名,往江陵販賣茶貨。至江陵,見有卜者王處士,其術如神,世宗因頡跌氏同往問焉。方布卦,忽有一蓍躍出,卓然而立,卜者大驚曰:「吾家筮法十餘世矣,嘗記曾祖以來遺言,凡卜筮而蓍自躍而出者,其人貴不可言,況又卓立不倒,得非為天下之主乎!」遽起再拜。世宗雖佯為詰責,而私心甚喜。于逆旅中夜置酒,與頡跌氏半酣,戲曰:「王處士以我當為天子,若一旦到此,足下要何官,請言之。」頡跌氏曰:「某三十年作估來,未有不由京洛者,每見稅官坐而獲利,一日所獲,可以敵商賈數月,私心羨之。若大官為天子,某願得京洛稅院足矣。」世宗笑曰:「何望之卑耶!」及承郭氏之後踐祚,頡跌猶在,召見,竟如初言以與之。 世宗之征東也,駐蹕于高平,劉崇兼契丹之眾來迎戰。時師多持兩端,而王師不利。親軍帥樊愛能等各退衂,世宗赫然躍馬入陣,引五十人直衝崇之牙帳。崇方張樂飲酒,以示閑暇,及其奄至,莫不驚駭失次,世宗因以奮擊,遂敗之,追奔于城下。凱旋,駐蹕潞州,且欲出其不意以誅退衂者,乃置酒高會,指樊愛能等數人責之曰:「汝輩皆累朝宿將,非不能用兵者也,然退衂者無他,誠欲將寡人作物貨賣于劉崇爾。不然,何寡人親戰而劉崇始敗耶?如此,則卿等雖萬死不足以謝天下,宜其曲膝引頸以待斧誅。」言訖,命行刑壯士擒出斬之。于是立功之士以次行賞,自行伍拔于軍廂者甚眾,其恩威並著,皆此類也。初,劉崇求援于契丹,得騎數千,及覩世宗兵少,悔之,曰:「吾觀周師易與爾,契丹之眾宜勿用,但以我軍攻戰,自當萬全。如此則不惟破敵,亦足使契丹見而心服,一舉而有兩利,兵之機也。」諸將以為然,乃使人謂契丹主將曰:「柴氏與吾,主客之勢,不煩足下餘刃,敢請勒兵登高觀之可也。」契丹不知其謀,從之。洎世宗之陣也,三軍皆賈勇爭進,無不一當百,契丹望而畏之,故不救而崇敗。論者曰:世宗患諸將之難制也久矣,思欲誅之,未有其釁,高平之役,可謂天假,故其斬決而無貸焉。自是姑息之政不行,朝廷始尊大,自非英主,其孰能為之哉。 世宗既下江北,駐蹕于建安,以書召偽主。偽主惶恐,命鍾謨、李德明為使,以見世宗。德明素有詞辯,以利害說世宗使罷兵。世宗具知之,乃盛陳兵師,排旗幟戈戟,為門頃道以湊御,然後引德明等入見。世宗謂之曰:「汝江南自以為唐之後,衣冠禮樂舉世無比,何故與寡人隔一帶水,更不發一使奉書相問,惟泛海以通契丹,舍華事夷,禮將安在?今又聞汝以辭說寡人罷兵,是將寡人比六國時一羣癡漢,何不知人之甚也!汝慎勿言,當速歸報汝主,今徑來跪寡人兩拜,則無事矣。不然,則寡人須看金陵城,借府庫以犒軍,汝等得無悔乎!」于是德明等戰懼,不能措一詞,即日告歸。及見偽主,具陳世宗英烈之狀,恐非四方所能敵。偽主計無出,遂上表服罪,且乞保江南之地,以奉宗廟,修職貢,其詞甚哀。世宗許之,因曰:「叛則征,服則懷,寡人之心也。」于是遣使者賫書安之,然後凱還。論者以世宗加兵于江南,不獨臨之以威,抑亦諭之以禮,可謂得大君之體矣。 陳摶,陝西人,能為詩,數舉不第,慨然有塵外之趣,隱居華山,自是其名大振。世宗之在位也,以四方未服,思欲牢籠英傑,且以摶曾踐場屋,不得志而隱,必有奇才遠略,于是召到闕下,拜左拾遺。摶不就,堅乞歸山,世宗許之。未幾,賜之書:「勑陳摶,朕以汝高謝人寰,栖心物外,養太浩自然之氣,應少微處士之星,既不屈于王侯,遂高隱于岩壑,樂我中和之化,慶乎下武之期。而能遠涉山涂,暫來城闕,浹旬延遇,弘益居多,白雲暫駐于帝鄉,好爵難縻于達士。昔唐堯之至聖,有巢、許為外臣,朕雖寡薄,庶遵前鑒。恐山中所闕,已令華州刺史每事供須。乍反故山,履茲春序,緬懷高尚,當適所宜,故茲撫問,想宜知悉。」即陶穀之詞也。初,摶之被召,嘗為詩一章云:「草澤吾皇詔,圖南摶姓陳。三峯十年客,四海一閒人。世態從來薄,詩情自得真。超然居世外,何必使為臣。」好事者欣然謂之答詔詩。世宗以張昭遠好古直,甚重之,因問曰:「朕欲一賢相,卿試為言朝廷誰可。」昭遠對曰:「以臣所見,莫若李濤。」世宗常薄濤之為人,聞昭遠之舉甚驚,曰:「李濤本非重厚,朕以為無大體,卿首舉之,何也?」昭遠曰:「陛下所聞止名行,曾不問才畧如何耳。且濤事晉高祖,曾上疏論邠州節度使張彥澤蓄無君心,宜早圖之,不然則為國患。晉祖不納,其後契丹南侵,彥澤果有中渡之變,晉社殲焉。先帝潛龍時,亦上疏請解其兵權,以備非常之變,少主不納,未幾先帝遂有天下。以國家安危未兆間,濤已先見,非賢而何?臣首舉之者,正為此也。」世宗曰:「今卿言甚公,然此人終不可于中書安置。」居無何,濤亦卒。濤為人不拘禮法,與弟澣雖甚雍睦,然聚語之際,不典之言,往往間作。澣娶禮部尚書竇寕固之女,年甲稍長,成婚之夕,竇氏出參,濤趣望塵下拜,澣驚曰:「大哥風狂耶!新婦參阿伯,豈有答禮儀。」濤應曰:「我不風,只將謂是親家母。」澣且慙且怒。既坐,竇氏復拜,濤又叉手當胸,作歇後語曰:「慙無竇建,繆作梁山,喏喏喏!」時聞者莫不絕倒。凡濤于閨門之內,不存禮法也如此,世宗以為無大臣體,不復任用,宜哉! 世宗志在四方,常恐運祚速而功業不就,以王朴精究術數,一旦從容問之曰:「朕當得幾年?」對曰:「陛下用心,以蒼生為念,天高聽卑,自當蒙福。臣固陋,輒以所學推之,三十年後非所知也。」世宗喜曰:「若如卿言,寡人當以十年開拓天下,十年養百姓,十年致太平足矣。」其後自瓦橋關回戈,未到關而晏駕,計在位止及五年餘六箇月,五六乃三十之成數也,蓋朴婉而言之。 世宗末年,大舉以取幽州,契丹聞其親征,君臣恐懼,沿邊城壘皆望風而下,凡蕃部之在幽州者,亦連宵遁去。車駕至瓦橋關,探邏是實,甚喜,以為大勳必集,登高阜,因以觀六師。頃之,有父老百餘輩持牛酒以獻,世宗問:「此地何名?」對曰:「歷世相傳,謂之病龍臺。」默然,遽上馬馳去。是夜,聖體不豫,翌日病急,有詔回戈,未到關而晏駕。先是,世宗之在民間也,常夢神人以大傘見遺,色如鬱金,加道經一卷,其後遂有天下。及瓦橋不豫之際,復夢向之神人來索傘與經,夢中還之而驚起,謂近侍曰:「吾夢不祥,豈非天命將去耶!」遂召大臣,戒以後事。初,幽州聞車駕將至,父老或有竊議曰:「此不足憂,且天子姓柴,幽者為燕,燕者亦煙火之謂也。此柴入火不利之兆,安得成功。」卒如其言。

  史臣曰:世宗頃在仄微,尤務韜晦,及天命有屬,嗣守鴻業,不日破高平之陣,逾年復秦、鳳之封,江北、燕南,取之如拾芥,神武雄畧,乃一代之英主也。加以留心政事,朝夕不倦,摘伏辯姦,多得其理。臣下有過,必面折之,常言太祖養成二王之惡,以致君臣之義不保其終,故帝駕馭豪傑,失則明言之,功則厚賞之,文武參用,莫不服其明而懷其恩也。所以仙去之日,遠近號慕。然禀性傷于太察,用刑失于太峻,及事行之後,亦多自追悔。逮至末年,漸用寬典,知用兵之頻併,憫黎民之勞苦,蓋有意于康濟矣。而降年不永,美志不就,悲夫!永樂大典卷八千九百八十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