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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三國志 裴松之注》第四十四章 三國志卷四十四 蜀書十四 蔣琬費禕姜維傳· 陳壽編繏裴松之注

蔣琬字公琰、零陵湘鄉人也。弱冠與外弟泉陵劉敏俱知名。琬以州書佐隨先主入蜀,除廣都長。先主嘗因游觀奄至廣都,見琬眾事不理,時又沈醉,先主大怒,將加罪戮。軍師將軍諸葛亮請曰:「蔣琬,社稷之器,非百里之才也。其為政以安民為本,不以脩飾為先,願主公重加察之。」先主雅敬亮,乃不加罪,倉卒但免官而已。琬見推之後,夜夢有一牛頭在門前,流血滂沱,意甚惡之,呼問占夢趙直。直曰:「夫見血者,事分明也。牛角及鼻,『公』字之象,君位必當至公,大吉之徵也。」頃之,為什邡令。先主為漢中王,琬入為尚書郎。建興元年,丞相亮開府,辟琬為東曹掾。舉茂才,琬固讓劉邕、陰化、龐延、廖淳,亮教答曰:「思惟背親捨德,以殄百姓,眾人既不隱於心,實又使遠近不解其義,是以君宜顯其功舉,以明此選之清重也。」遷為參軍。五年,亮住漢中,琬與長史張裔統留府事。八年,代裔為長史,加撫軍將軍。亮數外出,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給。亮每言:「公琰託志忠雅,當與吾共贊王業者也。」密表後主曰:「臣若不幸,後事宜以付琬。」

  亮卒,以琬為尚書令,俄而加行都護,假節,領益州刺史,遷大將軍,錄尚書事,封安陽亭侯。時新喪元帥,遠近危悚。琬出類拔萃,處群僚之右,既無戚容,又無喜色,神守舉止,有如平日,由是眾望漸服,延熙元年,詔琬曰:「寇難未弭,曹叡驕凶,遼東三郡苦其暴虐,遂相糾結,與之離隔。叡大興眾役,還相攻伐。曩秦之亡,勝、廣首難,今有此變,斯乃天時。君其治嚴,總帥諸軍屯住漢中,須吳舉動,東西掎角,以乘其釁。」又命琬開府,明年就加為大司馬。

  東曹掾楊戲素性簡略,琬與言論,時不應答。或欲搆戲於琬曰:「公與戲語而不見應,戲之慢上,不亦甚乎!」琬曰:「人心不同,各如其面;面從後言,古人之所誡也。戲欲贊吾是耶,則非其本心,欲反吾言,則顯吾之非,是以默然,是戲之快也。」又督農楊敏曾毀琬曰:「作事憒憒,誠非及前人。」或以白琬,主者請推治敏,琬曰:「吾實不如前人,無可推也。」主者重據聽不推,則乞問其憒憒之狀。琬曰:「苟其不如,則事不當理,事不當理,則憒憒矣。復何問邪?」後敏坐事繫獄,眾人猶懼其必死,琬心無適莫,得免重罪。其好惡存道,皆此類也。

  琬以為昔諸葛亮數闚秦川,道險運艱,竟不能克,不若乘水東下。乃多作舟船,欲由漢,沔襲魏興、上庸。會舊疾連動,未時得行。而眾論咸謂如不克捷,還路甚難,非長策也。於是遣尚書令費禕、中監軍姜維等喻指。琬承命上疏曰:「芟穢弭難,臣職是掌。自臣奉辭漢中,已經六年,臣既闇弱,加嬰疾疢,規方無成,夙夜憂慘。今魏跨帶九州,根蔕滋蔓,平除未易。若東西并力,首尾掎角,雖未能速得如志,且當分裂蠶食,先摧其支黨。然吳期二三,連不克果,俯仰惟艱,實忘寢食。輒與費禕等議,以涼州胡塞之要,進退有資,賊之所惜;且羌、胡乃心思漢如渴,又昔偏軍入羌,郭淮破走,算其長短,以為事首,宜以姜維為涼州刺史。若維征行,銜持河右,臣當帥軍為維鎮繼。今涪水陸四通,惟急是應,若東北有虞,赴之不難。」由是琬遂還住涪。疾轉增劇,至九年卒,諡曰恭。

  子斌嗣,為綏武將軍、漢城護軍。魏大將軍鍾會至漢城,與斌書曰:「巴蜀賢智文武之士多矣。至於足下、諸葛思遠,譬諸草木,吾氣類也。桑梓之敬,古今所敦。西到,欲奉瞻尊大君公侯墓,當洒掃墳塋,奉祠致敬。願告其所在!」斌答書曰:「知惟臭味意眷之隆,雅託通流,未拒來謂也。亡考昔遭疾疢,亡於涪縣,卜云其吉,遂安厝之。知君西邁,乃欲屈駕脩敬墳墓。視予猶父,顏子之仁也,聞命感愴,以增情思。」會得斌書報,嘉歎意義,及至涪,如其書云。

  後主既降鄧艾,斌詣會於涪,待以交友之禮。隨會至成都,為亂兵所殺。斌弟顯,為太子僕,會亦愛其才學,與斌同時死。

  劉敏,左護軍、揚威將軍,與鎮北大將軍王平俱鎮漢中。魏遣大將軍曹爽襲蜀時,議者或謂但可守城,不出拒敵,必自引退。敏以為男女布野,農穀栖畝,若聽敵入,則大事去矣。遂帥所領與平據興勢,多張旗幟,彌亙百餘里。會大將軍費禕從成都至,魏軍即退,敏以功封雲亭侯。

  費禕字文偉,江夏鄳人也。鄳音盲。少孤,依族父伯仁。伯仁姑,益州牧劉璋之母也。璋遣使迎仁,仁將禕游學入蜀。會先主定蜀,禕遂留益土,與汝南許叔龍、南郡董允齊名。時許靖喪子,允與禕欲共會其葬所。允白父和請車,和遣開後鹿車給之。允有難載之色,禕便從前先上。及至喪所,諸葛亮及諸貴人悉集,車乘甚鮮,允猶神色未泰,而禕晏然自若。持車人還,和問之,知其如此,乃謂允曰:「吾常疑汝於文偉優劣未別也,而今而後,吾意了矣。」

  先主立太子,禕與允俱為舍人,遷庶子。後主踐位,為黃門侍郎。丞相亮南征還,群寮於數十里逢迎,年位多在禕右,而亮特命禕同載,由是眾人莫不易觀。亮以初從南歸,以禕為昭信校尉使吳。孫權性既滑稽,嘲啁無方,諸葛恪、羊茞等才博果辯,論難鋒至,禕辭順義篤,據理以答,終不能屈。〔一〕權甚器之,謂禕曰:「君天下淑德,必當股肱蜀朝,恐不能數來也。」〔二〕還,遷為侍中。亮北住漢中,請禕為參軍。以奉使稱旨,頻煩至吳。建興八年,轉為中護軍,後又為司馬。值軍師魏延與長史楊儀相憎惡,每至並坐爭論,延或舉刃擬儀,儀泣涕橫集。禕常入其坐間,諫喻分別,終亮之世,各盡延、儀之用者,禕匡救之力也。亮卒,禕為後軍師。頃之,代蔣琬為尚書令。〔三〕琬自漢中還涪,禕遷大將軍,錄尚書事。

  〔一〕 禕別傳曰:孫權每別酌好酒以飲禕,視其已醉,然後問以國事,並論當世之務,辭難累至。禕輒辭以醉,退而撰次所問,事事條答,無所遺失。

  〔二〕 禕別傳曰:權乃以手中常所執寶刀贈之,禕答曰:「臣以不才,何以堪明命?然刀所以討不庭、禁暴亂者也,但願大王勉建功業,同獎漢室,臣雖闇弱,終不負東顧。」

  〔三〕 禕別傳曰:于時軍國多事,公務煩猥,禕識悟過人,每省讀書記,舉目暫視,已究其意旨,其速數倍於人,終亦不忘。常以朝晡聽事,其間接納賓客,飲食嬉戲,加之博弈,每盡人之歡,事亦不廢。董允代禕為尚書令,欲斅禕之所行,旬日之中,事多愆滯。允乃歎曰:「人才力相縣若此甚遠,此非吾之所及也。聽事終日,猶有不暇爾。」

  延熙七年,魏軍次于興勢,假禕節,率眾往禦之。光祿大夫來敏至禕許別,求共圍棋。于時羽檄交馳。人馬擐甲,嚴駕已訖,禕與敏留意對戲,色無厭倦。敏曰:「向聊觀試君耳!君信可人,必能辦賊者也。」禕至,敵遂退,封成鄉侯。〔一〕琬固讓州職,禕復領益州刺史。禕當國功名,略與琬比。〔二〕十一年,出住漢中。自琬及禕,雖自身在外,慶賞刑威,皆遙先諮斷,然後乃行,其推任如此。後十四年夏,還成都,成都望氣者云都邑無宰相位,故冬復北屯漢壽。延熙十五年,命禕開府。十六年歲首大會,魏降人郭循在坐。禕歡飲沈醉,為循手刃所害,諡曰敬侯。子承嗣,為黃門侍郎。承弟恭,尚公主。〔三〕禕長女配太子璿為妃。

  〔一〕 殷基通語曰:司馬懿誅曹爽,禕設甲乙論平其是非。甲以為曹爽兄弟凡品庸人,苟以宗子枝屬,得蒙顧命之任,而驕奢僭逸,交非其人,私樹朋黨,謀以亂國。懿奮誅討,一朝殄盡,此所以稱其任,副士民之望也。乙以為懿感曹仲付己不一,豈爽與相干?事勢不專,以此陰成疵瑕。初無忠告侃爾之訓,一朝屠戮,攙其不意,豈大人經國篤本之事乎!若爽信有謀主之心,大逆已搆,而發兵之日,更以芳委爽兄弟。懿父子從後閉門舉兵,蹙而向芳,必無悉寧,忠臣為君深慮之謂乎?以此推之,爽無大惡明矣。若懿以爽奢僭,廢之刑之可也,滅其尺口,被以不義,絕子丹血食,及何晏子魏之親甥,亦與同戮,為僭濫不當矣。

  〔二〕 禕別傳曰:禕雅性謙素,家不積財。兒子皆令布衣素食,出入不從車騎,無異凡人。

  〔三〕 禕別傳曰:恭為尚書郎,顯名當世,早卒。

  姜維字伯約,天水冀人也。少孤,與母居。好鄭氏學。〔一〕仕郡上計掾,州辟為從事。以父冏昔為郡功曹,值羌、戎叛亂,身衛郡將,沒於戰場,賜維官中郎,參本郡軍事。建興六年,丞相諸葛亮軍向祁山,時天水太守適出案行,維及功曹梁緒、主簿尹賞、主記梁虔等從行。太守聞蜀軍垂至,而諸縣響應,疑維等皆有異心,於是夜亡保上邽。維等覺太守去,追遲,至城門,城門已閉,不納。維等相率還冀,冀亦不入維。維等乃俱詣諸葛亮。會馬謖敗於街亭,亮拔將西縣千餘家及維等還,故維遂與母相失。〔二〕亮辟維為倉曹掾,加奉義將軍,封當陽亭侯,時年二十七。亮與留府長史張裔、參軍蔣琬書曰:「姜伯約忠勤時事,思慮精密,考其所有,永南、季常諸人不如也。其人,涼州上士也。」又曰:「須先教中虎步兵五六千人。姜伯約甚敏於軍事,既有膽義,深解兵意。此人心存漢室,而才兼於人,畢教軍事,當遣詣宮,覲見主上。」〔三〕後遷中監軍征西將軍。

  〔一〕 傅子曰:維為人好立功名,陰養死士,不脩布衣之業。

  〔二〕 魏略曰:天水太守馬遵將維及諸官屬隨雍州刺史郭淮偶自西至洛門案行,會聞亮已到祁山,淮顧遵曰:「是欲不善!」遂驅東還上邽。遵念所治冀縣界在西偏,又恐吏民樂亂,遂亦隨淮去。時維謂遵曰:「明府當還冀。」遵謂維等曰:「卿諸人(回)〔叵〕復信,皆賊也。」各自行。維亦無如遵何,而家在冀,遂與郡吏上官子脩等還冀。冀中吏民見維等大喜,便推令見亮。二人不獲已,乃共詣亮。亮見,大悅。未及遣迎冀中人,會亮前鋒為張郃、費繇等所破,遂將維等卻縮。維不得還,遂入蜀。諸軍攻冀,皆得維母妻子,亦以維本無去意,故不沒其家,但繫保官以延之。此語與本傳不同。

  〔三〕 孫盛雜記曰:初,姜維詣亮,與母相失,復得母書,令求當歸。維曰:「良田百頃,不在一畝,但有遠志,不在當歸也。」

  十二年,亮卒,維還成都,為右監軍輔漢將軍,統諸軍,進封平襄侯。延熙元年,隨大將軍蔣琬住漢中。琬既遷大司馬,以維為司馬,數率偏軍西入。六年,遷鎮西大將軍,領涼州刺史。十年,遷衛將軍,與大將軍費禕共錄尚書事。是歲,汶山平康夷反,維率眾討定之。又出隴西、南安、金城界,與魏大將軍郭淮、夏侯霸等戰於洮西。胡王治無戴等舉部落降,維將還安處之。十二年,假維節,復出西平,不克而還。維自以練西方風俗,兼負其才武,欲誘諸羌、胡以為羽翼,謂自隴以西可斷而有也。每欲興軍大舉,費禕常裁制不從,與其兵不過萬人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漢晉春秋曰:費禕謂維曰:「吾等不如丞相亦已遠矣;丞相猶不能定中夏,況吾等乎!且不如保國治民,敬守社稷,如其功業,以俟能者,無以為希冀徼倖而決成敗於一舉。若不如志,悔之無及。」

  十六年春,禕卒。夏,維率數萬人出石營,經董亭,圍南安,魏雍州刺史陳泰解圍至洛門,維糧盡退還。明年,加督中外軍事。復出隴西,守狄道長李簡舉城降。進圍襄武,與魏將徐質交鋒,斬首破敵,魏軍敗退。維乘勝多所降下,拔(河間)〔河關〕、狄道、臨洮三縣民還,後十八年,復與車騎將軍夏侯霸等俱出狄道,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經於洮西,經眾死者數萬人。經退保狄道城,維圍之。魏征西將軍陳泰進兵解圍,維卻住鍾題。

  十九年春,就遷維為大將軍。更整勒戎馬,與鎮西大將軍胡濟期會上邽,濟失誓不至,故維為魏大將鄧艾所破於段谷,星散流離,死者甚眾。眾庶由是怨讟,而隴已西亦騷動不寧,維謝過引負,求自貶削。為後將軍,行大將軍事。

  二十年,魏征東大將軍諸葛誕反於淮南,分關中兵東下。維欲乘虛向秦川,復率數萬人出駱谷,徑至沈嶺。時長城積穀甚多而守兵乃少,聞維方到,眾皆惶懼。魏大將軍司馬望拒之,鄧艾亦自隴右,皆軍于長城。維前住芒水,皆倚山為營。望、艾傍渭堅圍,維數下挑戰,望、艾不應。景耀元年,維聞誕破敗,乃還成都。復拜大將軍。

  初,先主留魏延鎮漢中,皆實兵諸圍以禦外敵,敵若來攻,使不得入。及興勢之役,王平捍拒曹爽,皆承此制。維建議,以為錯守諸圍,雖合周易「重門」之義,然適可禦敵,不獲大利。不若使聞敵至,諸圍皆斂兵聚穀,退就漢、樂二城,使敵不得入平,且重關鎮守以捍之。有事之日,令游軍並進以伺其虛。敵攻關不克,野無散穀,千里縣糧,自然疲乏。引退之日,然後諸城並出,與游軍并力搏之,此殄敵之術也。於是令督漢中胡濟卻住漢壽,監軍王含守樂城,護軍蔣斌守漢城,又於西安、建威、武衛、石門、武城、建昌、臨遠皆立圍守。

  五年,維率眾出漢、侯和,為鄧艾所破,還住沓中。維本羈旅託國,累年攻戰,功績不立,而宦官黃皓等弄權於內,右大將軍閻宇與皓協比,而皓陰欲廢維樹宇。維亦疑之。故自危懼,不復還成都〔一〕。六年,維表後主:「聞鍾會治兵關中,欲規進取,宜並遣張翼、廖化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、陰平橋頭以防未然。」皓徵信鬼巫,謂敵終不自致,啟後主寢其事,而群臣不知。及鍾會將向駱谷,鄧艾將入沓中,然後乃遣右車騎廖化詣沓中為維援,左車騎張翼、輔國大將軍董厥等詣陽安關口以為諸圍外助。比至陰平,聞魏將諸葛緒向建威,故住待之。月餘,維為鄧艾所摧,還住陰平。鍾會攻圍漢、樂二城,遣別將進攻關口,蔣舒開城出降,傅僉格鬥而死。〔二〕會攻樂城,不能克,聞關口已下,長驅而前。翼、厥甫至漢壽,維、化亦舍陰平而退,適與翼、厥合,皆退保劍閣以拒會。會與維書曰:「公侯以文武之德,懷邁世之略,功濟巴、漢,聲暢華夏,遠近莫不歸名。每惟疇昔,嘗同大化,吳札、鄭喬,能喻斯好。」維不答書,列營守險。會不能克,糧運縣遠,將議還歸。

  〔一〕 華陽國志曰;維惡黃皓恣擅,啟後主欲殺之。後主曰:「皓趨走小臣耳,往董允切齒,吾常恨之,君何足介意!」維見皓枝附葉連,懼於失言,遜辭而出。後主敕皓詣維陳謝。維說皓求沓中種麥,以避內逼耳。

  〔二〕 漢晉春秋曰:蔣舒將出降,乃詭謂傅僉曰:「今賊至不擊而閉城自守,非良圖也。」僉曰:「受命保城,惟全為功,今違命出戰,若喪師負國,死無益矣。」舒曰:「子以保城獲全為功,我以出戰克敵為功,請各行其志。」遂率眾出。僉謂其戰也,至陰平,以降胡烈。烈乘虛襲城,僉格鬥而死,魏人義之。蜀記曰:蔣舒為武興督,在事無稱。蜀命人代之,因留舒助漢中守。舒恨,故開城出降。

  而鄧艾自陰平由景谷道傍入,遂破諸葛瞻於綿竹。後主請降於艾,艾前據成都。維等初聞瞻破,或聞後主欲固守成都,或聞欲東入吳,或聞欲南入建寧,於是引軍由廣漢、郪道以審虛實。尋被後主敕令,乃投戈放甲,詣會於涪軍前,將士咸怒,拔刀砍石。〔一〕

  〔一〕 干寶晉紀云:會謂維曰;「來何遲也?」維正色流涕曰:「今日見此為速矣!」會甚奇之。

  會厚待維等,皆權還其印號節蓋。會與維出則同轝,坐則同席,謂長史杜預曰:「以伯約比中土名士,公休、太初不能勝也。」〔一〕會既構鄧艾,艾檻車徵,因將維等詣成都,自稱益州牧以叛。〔二〕欲授維兵五萬人,使為前驅。魏將士憤怒,殺會及維,維妻子皆伏誅。〔三〕

  〔一〕 世語曰:時蜀官屬皆天下英俊,無出維右。

  〔二〕 漢晉春秋曰:會陰懷異圖,維見而知其心,謂可構成擾亂以圖克復也,乃詭說會曰:「聞君自淮南已來,算無遺策,晉道克昌,皆君之力。今復定蜀,威德振世,民高其功,主畏其謀,欲以此安歸乎!夫韓信不背漢於擾攘,以見疑於既平,大夫種不從范蠡於五湖,卒伏劍而妄死,彼豈闇主愚臣哉?利害使之然也。今君大功既立,大德已著,何不法陶朱公泛舟絕跡,全功保身,登峨嵋之嶺,而從赤松游乎?」會曰:「君言遠矣,我不能行,且為今之道,或未盡於此也。」維曰:「其他則君智力之所能,無煩於老夫矣。」由是情好歡甚。華陽國志曰:維教會誅北來諸將,既死,徐欲殺會,盡坑魏兵,還復蜀祚,密書與後主曰:「願陛下忍數日之辱,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,日月幽而復明。」孫盛晉陽秋曰:盛以永和初從安西將軍平蜀,見諸故老,及姜維既降之後密與劉禪表疏,說欲偽服事鍾會,因殺之以復蜀土,會事不捷,遂至泯滅,蜀人於今傷之。盛以為古人云,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,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,既辱且危,死其將至,其姜維之謂乎!鄧艾之入江由,士眾鮮少,維進不能奮節綿竹之下,退不能總帥五將,擁衛蜀主,思後圖之計,而乃反覆於逆順之間,希違情於難冀之會,以衰弱之國,而屢觀兵於三秦,已滅之邦,冀理外之奇舉,不亦闇哉!臣松之以為盛之譏維,又為不當。于時鍾會大眾既造劍閣,維與諸將列營守險,會不得進,已議還計,全蜀之功,幾乎立矣。但鄧艾詭道傍入,出於其後,諸葛瞻既敗,成都自潰。維若回軍救內,則會乘其背。當時之勢,焉得兩濟?而責維不能奮節綿竹,擁衛蜀主,非其理也。會欲盡坑魏將以舉大事,授維重兵,使為前驅。若令魏將皆死,兵事在維手,殺會復蜀,不為難矣。夫功成理外,然後為奇,不可以事有差牙,而抑謂不然。設使田單之計,邂逅不會,復可謂之愚闇哉!

  〔三〕 世語曰:維死時見剖,膽如(斗)〔升〕大。

  郤正著論論維曰:「姜伯約據上將之重,處群臣之右,宅舍弊薄,資財無餘,側室無妾媵之褻,後庭無聲樂之娛,衣服取供,輿馬取備,飲食節制,不奢不約,官給費用,隨手消盡;察其所以然者,非以激貪厲濁,抑情自割也,直謂如是為足,不在多求。凡人之談,常譽成毀敗,扶高抑下,咸以姜維投厝無所,身死宗滅,以是貶削,不復料擿,異乎春秋褒貶之義矣。如姜維之樂學不倦,清素節約,自一時之儀表也。」〔一〕

  〔一〕 孫盛曰:異哉郤氏之論也!夫士雖百行,操業萬殊,至於忠孝義節,百行之冠冕也。姜維策名魏室,而外奔蜀朝,違君徇利,不可謂忠;捐親苟免,不可謂孝;害加舊邦,不可謂義;敗不死難,不可謂節;且德政未敷而疲民以逞,居禦侮之任而致敵喪守,於夫智勇,莫可云也:凡斯六者,維無一焉。實有魏之逋臣,亡國之亂相,而云人之儀表,斯亦惑矣。縱維好書而微自藻潔,豈異夫盜者分財之義,而程、鄭降階之善也?臣松之以為郤正此論,取其可稱,不謂維始終行事皆可準則也。所云「一時儀表」,止在好學與儉素耳。本傳及魏略皆云維本無叛心,以急逼歸蜀。盛相譏貶,惟可責其背母。餘既過苦,又非所以難郤正也。

  維昔所俱至蜀,梁緒官至大鴻臚,尹賞執金吾,梁虔大長秋,皆先蜀亡沒。

  評曰:蔣琬方整有威重,費禕寬濟而博愛,咸承諸葛之成規,因循而不革,是以邊境無虞,邦家和一,然猶未盡治小之宜,居靜之理也。〔一〕姜維粗有文武,志立功名,而翫眾黷旅,明斷不周,終致隕斃。老子有云:「治大國者猶烹小鮮。」況於區區蕞爾,而可屢擾乎哉?〔二〕

  〔一〕 臣松之以為蔣、費為相,克遵畫一,未嘗徇功妄動,有所虧喪,外卻駱谷之師,內保寧緝之實,治小之宜,居靜之理,何以過於此哉!今譏其未盡而不著其事,故使覽者不知所謂也。

  〔二〕 干寶曰:姜維為蜀相,國亡主辱弗之死,而死於鍾會之亂,惜哉!非死之難,處死之難也。是以古之烈士,見危授命,投節如歸,非不愛死也,固知命之不長而懼不得其所也。